李犁 | 《沉年》之 迷乱(16——17)

除夕夜,几乎每个公共的堂屋都燃着炭火。猫仔的父亲在上堂屋点了火盆,火盆上坐了个大树蔸,火势很旺,一帮大人围坐着,抽着烟,吃着各家端来的炒货或炸货。木锤在下堂屋点了一盆火,几个半大小孩围坐着,说着话。

豆子不吱声,棉花碰了一下她的胳膊,说:“豆子,怎不说话?”豆子摆了摆头,说:“不想说。”棉花说:“这次回来了,还去不?城里好吧?”豆子点点头,说:“我想去,我爸不想让我去。为这个,我爸和我娘又闹了起来。我爸喝多了,坏脾气又犯了,摔了一摞碗,还打了我娘一巴掌。”棉花叹了口气,说:“你不在家,蔻子可遭孽了,经常挨扫帚抽。你爸不敢打木锤了,就找蔻子和你娘撒气。”蔻子坐在一旁,说:“姐,带我去城里吧,我不想在家里呆了。你不带我去,我就一个人去。”豆子拉过蔻子的手,说:“等过两年,你再大一点,姐就带你出去。”蔻子说:“你说话要算数!”豆子就和蔻子钩起了手指。

木锤在一旁用棍子扒拉着炭火,显得心事重重的样子。猫仔说:“那个什么,过年了,我们说些高兴的事吧。木锤,你说,要是灯盏她爸这时候来打打鼓,说说书,多好。”正说着,灯盏过来了,她挨着豆子坐下了,给大家发糖果。棉花说:“灯盏姐,你爸过年要过来不?我们都好喜欢听他说书了!”灯盏嘻嘻一笑,说:“我爸俏着呐,天天有人请他去说唱,都说不过来啦。我去喊恐怕不中,得猫仔的爸去才行。他爸大小是个队长。”猫仔看了灯盏一眼,灯盏也正在看他,他忙别过了头。棉花说:“上次《薛仁贵征西》还没说完,心里老是没抓没挠的,一直惦记着呢。”灯盏说:“我有《薛仁贵征西》那本书,谁要看?”棉花和豆子争着要,灯盏说:“书放石铺高中了,谁要看和我一起去。”棉花说:“算了,我不去了,那么远。”豆子说:“我去。”蔻子说:“我也要去。我还没去过石铺高中呢。”木锤也动了心,“我也和你们一起去。过了大年初三,我们就一起去吧,热闹。”木锤看着猫仔,说:“你也去吧,给大伙带路。”猫仔看了灯盏一眼,点了点头。

初四一早,一行人就出发了。他们都穿着新衣服,新鞋子,个个都显得很精神,兴奋着,说笑着。仅仅为了一本书,为了一个向往的所在,他们满怀着欣喜,出发了......

 

17

每年初四一大早,庚庆都要收拾整齐,口袋里装两包烟,挨家挨户地去走走,拜新年。这已经是他当队长以来形成的习惯了。

他走到扒灰爹家的时候,扒灰爹硬要留他喝两杯。扒灰爹家里弥漫着一股炖狗肉的香味。扒灰爹是在公社里吃国家粮的人,一般人都不在他的眼里。庚庆不好推辞,说:“那就叨谢了。等我把各家都拜完了,就过来。”

庚庆把各家都拜完了过来,扒灰爹已经把酒菜摆上了满满一桌。庚庆有些不好意思,说:“天愚老哥,你这么客气干什么?”扒灰爹摆摆手,说:“今天没有其他人来,就我们哥俩个,好好喝两杯!我也快退了,以后回村里还指盼着你这队长多多关照呢!”庚庆说:“哪里的话!你是吃公家饭的人,退了也是国家干部,我这小小的队长,说来说去还不是戳牛屁眼的,今后还要你多支应呢。”扒灰爹给两人各斟了一碗石铺烧酒。庚庆说:“让家里人都上来坐嘛。”扒灰爹说:“别管他们,哥俩个先喝着。来,我敬你!”说完就往口里倒下去了小半碗。庚庆端起碗,回应了一大口。庚庆有大半年没有喝酒了,一喝酒肝部就隐隐地疼。他找余大夫看过,余大夫说他两颊发青,印堂发黑,是肝部出了问题,要禁酒,戒怒,忌辛辣生冷。

一口酒下去,庚庆不禁打了一个寒噤,浑身哆嗦了一下。庚庆还想补一口,扒灰爹伸手拦住了,说:“少喝点,少喝点。”他夹了一坨狗肉到庚庆的碗里,“尝尝我婆娘的手艺。”庚庆撕咬了一口,肉香四溢,连赞:“不错,不错。”

俩人来来去去喝了两三碗,庚庆就感到头晕乎起来,扒灰爹还要倒,庚庆忙用手盖住碗口,说:“不喝了,不喝了。”扒灰爹又给两人各斟了一碗,说:“最后一碗!”庚庆说:“那个什么,当真?”扒灰爹哈哈一笑,说:“我说庚庆,你怎么学起你家猫仔的口头禅来了?”酒一多,扒灰爹的话就多起来。他说:“猫仔今年就高中毕业了吧?我要退了,却找不到合适的人接班。上面下政策了,今年最后一批顶班,以后就没机会了。我就一个独儿昌文,他却不是干这个的料。木锤倒是想跟我学,我又看不上他,他手太笨。猫仔想跟我学,我也相中他,我俩是本家堂兄弟,肥水不落外人田。庚庆你说呢?”

庚庆掏出烟,递了一支给扒灰爹,自己叼了一支,在口袋里摸火柴。“不知猫仔能不能考上大学。考不上的话,这倒是一个手艺,可以养活自己。回头我问问他去。这个,我得先叨谢你!”扒灰爹给庚庆点上了烟,说:“老弟,听说你要升支书了,有这回事不?”庚庆说:“大队支部还在讨论。”组织上的事,庚庆不好多说。

昌文把饭端上来了。扒灰爹说:“怎不让灯盏端?”昌文说:“她一早就出去了。”扒灰爹有些不悦,又不好发作,对庚庆说:“喝好了没有?要不还来一点?”庚庆说:“不能喝了。吃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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