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 失落在暴雨中
文//肖才颇
“称西瓜,称西瓜”。我手推木板三轮车,在县城的十字街头,挤身穿红着绿熙熙攘攘的人流,不停叫卖。
六月的晌午,当空一轮烈日肆意射下灼人的阳光。几大块黑色的云层渐渐纠合成浓浓厚厚的一整片,向东对着太阳拉开了阵势。不时传出"轰轰"几声沉闷的炸雷,让人意识到一场暴雨即将来临。
于是,本就拥挤喧嚣的街道上更是沸沸扬扬,人们都在力求以最快的速度于暴风雨之前办完自己欲办的事。特别是那些街道两旁摆滩设点的个体商贩,一个个手擎商品尽情的施展自己招揽顾客的那份本事,看那脸淌油汗嘴溅白沫的喊叫、那手舞足蹈头摇腰摆的做作,真有十足的歇斯底里味。
其实,我心里也很着急,早上从乡下贩来这一大车西瓜,到此时几乎还未出手。城里人最爱新鲜,要是过了夜就只得廉价卖出。因此我不得不提高叫卖的声音加快步子的频率。
“称西瓜,鲜西瓜”。当我一路叫卖着走到县政府大门前,忽然一串舒心惬意的笑声如银铃般清脆。多么谙熟的笑声!我迅速寻声望去,倏地,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映进眼帘,那倩丽的身段又是那样的熟悉。只见她一头披肩秀发,额前舒展几缕匀称的流海,柔嫩的鸭蛋型脸上飘飞两朵红晕,一对溜圆的小酒窝荡着笑的涟漪,两片枫叶般的嘴唇,微露的牙齿如玉石样洁白。她身着一件乳白色褶皱连衣裙,一枚闪闪发光的白底金字校徽佩戴在频频颤动的左胸上,显得别致迷人,一把崭新的海蓝色折叠自动伞倒提手中,正款款朝我走来......。
是她,还真是她,我日盼夜梦魂牵梦萦的密友林娟!
天空中,几缕阳光冲出了云层的阴霾,使暗淡的空间陡地增加了一层光亮。
林娟也看见了我,两道修长的眉毛下那对明亮的眸子一下瞪得老大,投注到我身上的目光特别的惊愕!
我完全沉醉在狂烈的惊喜之中,扶车把的双手情不自禁伸开,张大的嘴竟然忘记了发声。距离渐渐缩短.....三米......二米.....一米.....突然,林娟麻利抬手“噗嗤”打开自动伞,一下遮住了她大半个身子,急匆匆与我擦身而过,那快速的架势好像此处即将发生地震、好像身后吹来了瘴气、好像我是一个妖物、是一团正在散发呛鼻难闻令人作吐的臭味,一切的难料全在瞬间。
“轰隆隆....轰隆隆....”在越来越低的云层中,随一道道闪电传出的雷声也越来越紧凑浑厚,地上卷起阵阵狂烈的旋风,阵阵灰尘好像有意作恶专朝街道两旁翻飞,直奔那大大小小红红绿绿的案摊。
我茫然而不解的站着,“林娟难道是......?”不,一定是认错了人,时隔将近一年之久,怎么会没有一丝变化?再说,相见突然认错很有可能。想到这,我索性转身木然地望去,林娟已经离我十米开外,手中的伞还在往下压,径直向前快走,直到距县政府一里之遥的百货大楼门口,伞才很快收起,再次现出那曾经与我相伴六年的身影。紧随她闪进楼里,瞬间,那熟悉的身影又从我视野消失。
“呵,林娟,她哪是见到了一个陌生人,分明是见到一个特殊的熟人而采取的特殊行动!”。我终于彻底失望了,两眼直勾勾盯着她消失的地方。
突然,一道强烈的闪电撕破阴沉的云幔,随即“噼啪”一声巨响,豆大的雨点就铺天盖地倾泻下来“哗哗”作响。
一阵空前的喧闹过后,街道忽然变得沉寂而疏落,只有奔流的雨水恼怒的啃咬着街道的水泥地面。
我早已忘掉自己正在遭受狂烈的暴雨,仍然呆立原处浑身木然,仿佛置身一个荆棘丛生、四周茫茫不见一丝生灵、一片舟楫船枋的孤岛、仿佛蜷缩在一片满目乱石、坟冢荒芜萧瑟的野地。搞不清是痛苦还是愤懑,反正大小神经随剧烈跳动的心在一个劲地抽蓄。翻腾萦绕在脑海中的往事、印在记忆深处那六个春秋____甜蜜、纯洁、天真、快慰、真诚、深厚.....一幕幕像针一般刺痛着我!
如果说世间真有那么多的巧合,真有今生的一切皆由前世所修的话,那么我与林娟的相遇相识、相交相知也就显得极其自然了!
我同林娟相识是在七年前。当时我小学毕业迈进中学的大门不满十三岁,还是个稚气十足乳臭未干的小丫头。置身于一个新的环境,眼瞳里满是新鲜和好奇!
大凡就是这样,两个酷似的事物如果不在同时同地映入人们的眼帘、让人们去揣摩辨析评论的话,还不会形成多倍奇怪的氛围。然而一旦我们在同一时间同一空间被人们发现,那么我们的四周就一定会不断发出“嘘嘘”的声音,投来惊羡、疑惑的目光。
天生长相酷似的林娟和我,自从一进初中被老师编到最前一桌时,就开始享受那样的声音和眼光。也就是从那时起,我俩就开始在老师走上讲台首先相互一瞥、同学相遇总是我俩挽手相携的节奏,我们编织起友谊的花环,酝酿起美妙温馨的梦!课桌前、操场上、树林里、池塘边......是我们向ENGLISH、MATHS.....进攻的战场。我俩犹如一对齐心协力并肩战斗的勇士,不断冲锋向前,我俩的各科成绩虽不敢妄说优秀但也够得上良好。
情感随时间的推移越发温暖和芳香,虽然我们并没有撮土为香,也没有双膝跪地像古人那样义结金兰,但我们的感情已经比亲姐妹还亲。
在频繁的交往中,我们不断发现我俩不但有着相貌上天生的形似,而且还性格和志趣的相投,她开朗大方我活泼风趣、她爱蹦爱跳我爱说爱笑;她有一副高亢悦耳的女高音,我有一副浑厚圆润的女中音。记得初三毕业晚会上我俩合唱的《年轻的朋友来相会》还博得一片热烈的掌声,高二时,在全校的诗歌朗诵会上我们也同时获得优秀奖。
人们都说学生清苦,特别是高三学生。可我总觉得有无穷的乐趣,大概是生活中有了一个林娟的缘故吧!我俩一同上课听讲、一同思考答题、一同舒心欢笑、一同高歌低吟、一同挽手散步、一同促膝谈心;一同宽衣上床,相互密语即日的心绪或好奇,一同将羞于告诉母亲的隐私悄悄在枕边咬耳吐露,然后又一同进入梦乡,醒来又一同叩响新一天的大门。多么亲密呀,也难怪别人羡慕惊疑!就连上厕所,我俩也同时用一个她知我知的暗号,当我有那个意思便向她发出暗号,如果她对上暗示我们就一起走进卫生间,如果她摇头我就硬憋着耐心等她,反之亦然。
恼人的暴雨还在一个劲的下着,我的心也还在一个劲的颤抖!
常言道:“人生得一知己足亦!”。的确,自从生活中有了林娟,什么愁啊苦啊、自己的不快啊、家庭的阴影啊.....全都被四十五分钟之内的聚精会神和四十五分钟之外的欢歌笑语赶得远远的!
当然,世上绝无两片完全相同的树叶,我和林娟在有些方面不时也客观存在着一定的分歧。只是我们能在求同存异中默契配合,使双方都得以完善和发展。还有,在我们俩那么多的共同中其结果也不都是笑声,生活也有捉弄我们的时候。受“大学生是国家的宝贝”,受校规校纪的约束,上了高中,虽然我们的家都在离学校不远的城区,但至少也得一个月才能回家一次。
前年七月的一天,林娟与我双双回家,路过我家门口正好午饭时候,因此,不容我拉扯,林娟知道推托不了大方地进了我家。走到屋里我惊喜见到了从乡下来的小叔,妈妈正在用勺子搅着锅里黄亮亮的新玉米糊,我知道这一定是小叔专程送来我们尝鲜的。
看见我俩回来,妈妈可能想到两个丫头在学校够清苦,好不容易回家一次,怎能让我们喝玉米糊呢?于是她马上另起炉灶准备给我们特殊照顾。不料刚坐下的林娟又站起身来,然后走到灶前轻轻将妈妈从厨柜里拿出的鸡蛋放回了原处,笑着说:“阿姨,锅里那黄亮黄鲜味的糊糊我嘴里口水直冒,您就别再客气啦,如果硬是要打蛋就给您那宝贝女儿打吧,我可舍不得那么好的新鲜味!”一席悄皮得体的话说得大家捧腹大笑。于是我俩贪婪地吃了个饱嗝连连。可最后却遭罪不浅,肚子疼得要命,前后往厕所跑个不停,后来还一同住进了医院。
本来,我们俩并不同一个病室,可我俩双双拉着住院部主任的衣袖求情,撒娇个没完,硬是求他将我们安排在了一起。
住院第三天下午,我和林娟正各自用一只手托住同一听罐头,公用一把叉子你一叉我一叉吃得有味,却被林娟的爸爸领着几位前来看望我们的同学撞见,他们轰然大笑,将我俩闹了个大红脸。最后林娟的爸爸还当着大家特别风趣的说:“鸿慧和林娟就爱这一套,你们看连拉肚子住院就是有你必有我缺一不可,何况同吃一听罐头。我说呀,她俩肯定是从娘胎里带来了同命锁连心绳,是神皇庙的鼓槌才对!”。
“同命锁连心绳”这不是小时候奶奶给我讲的故事中吗?那不是慈爱虔诚的父母花重金买来挂在自己刚生的孩子胸前、以求神灵保佑有一桩美满婚姻的吗东西?可我没有,林娟当然也没有啊!只有前不久我们都买了一条相同的仿金项链还挂在脖子上。我俩情不自禁地抿嘴笑了。搞得他们几位莫名其妙。
病逾出院的那天傍晚,当西天的晚霞还在尽情燃烧,东方的山尖又托起一轮明月时,我俩一同回到学校准备上晚自习,遇见班主任陈老师,好心的他硬是命令我俩再休息一晚到寝室静躺。至于耽误了课程,他说一定请各科老师补上。说实话,补课,各科老师应该会比较乐意,因为我和林娟在学习上还算得上他们心目中的苗子。
“叮铃铃___”。睡觉的钟声划破校园的宁静。不一会儿,女生们一个个长长吐着心中的压抑和浑身疲倦叽叽喳喳涌进了寝室。当她们发现故意瞪大眼睛悄无声息躺在床上的我们俩,立即发出一串惊呼,接着是善意的责怪和友爱的慰问。不知何时班上有名的女秀才陈雯窜到床前,两只手紧紧抓住我和林娟,带有审视表情的脸上眨巴着一对充满戏谑神秘的眼神。经她这么一做作,热闹的寝室居然一下静得出奇,那场面,搞的我和林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紧接着,陈雯将手松开“嘻嘻”一笑脆生生地说道:“喂,大家都拢来,今天鸿慧林娟病好返校,我们应该表示热烈祝贺!在此,我代表全班女生给她俩馈赠一点不是礼物的礼物,不知道大家愿不愿意,也不知道她俩笑不笑纳?”摸不透女生们是早有预谋还是出于好奇,随即发出一串“愿意愿意”的高呼!我俩不知她们搞的什么鬼,心里跳个不停,但是,为了弄个水落石出,我俩微笑着点了点头。“陈雯,她俩同意了”。“好,我马上献礼!”。陈雯一步跨到寝室中央,扮个鬼脸随即吟颂道“鸿慧林娟,贪吃新鲜,肚痛拉稀,同住医院,夜里同枕,日里共餐,鸿林之合,天赐良缘。可惜遗憾,同性爱恋”!吟罢,陈雯向四周一瞥,刹那间女生们一个个嘻嘻哈哈,捧着肚子仰起脑袋笑的前仰后卧左偏右倒,我和林娟气也不是笑也不是,脸上臊的火热。女生们笑声还在此起彼伏,只见林娟一跃跳下床双手一挥大声说道:"别笑了、别笑了,我认为陈雯取笑我和鸿慧的打油诗倒是比较实际的东西儿,至于你们笑的目的和动机是嫉妒或是羡慕我管不着,首先这份厚礼我们高兴收下顺表感谢!但是这只能在女生寝室作为内部资料使用,绝不允许外传。假若哪位烂舌根的丫头出去胡说乱叫特别是当着男生的面,我可对她没完!”。的确,后来一直到高三毕业没有一个男生知道这一秘密。
暴雨越下越狂如瓢泼一般,在街道上溅起一尺多高的白色水雾,街道两旁的房檐下,由雨水汇成水桶般大小两条水龙狂怒地窜进排水的阴沟。
我的心还在逝去的六年中痛苦徘徊.......。
时光总是如梭向前,虽然卷进高考漩涡中的少男少女们总少不了一些烦躁和疲倦,发生一些小的摩擦和淡淡的不愉快。但是我们毕竟受着校园的庇护,我们从童年开始的真诚信赖不会泯灭,我和林娟在紧张快乐温馨甘甜的节奏中双双跨到了高考复习备考阶段。
人生本就是无数矛盾的载体,即使少男少女们能从许多焦躁惆怅和各种将熟未熟的情绪中解脱出来。然而,高考那根无形的指挥棒仍是魅力无穷!
“好好学习,力争考上大学,以求学有所成完善自我,”这一奋斗目标始终激励着我俩。因此,我俩的“同性恋”在最为紧张的复习临考时期也不得不轻装简行。成天埋头于思考、背诵、演算、抄写……
也许时间自古以来就与人们的心愿背道而驰。当你觉得它极慢极慢十分难捱,它却总是越走越慢好像故意过不去;当你觉得它过得飞快,快得让你不敢喘气害怕眨眼,它却硬是以惊人的速度流逝,好像诚心作恶!
高三的最后两个月转眼就成为过去,高考成绩揭晓的那天,我怀着蛮有把握的心情同林娟一起到学校教导处查看结果。一路上,我俩满面春风,挖空心思把最好的形容词一古脑儿往自己第一志愿那所大学堆。好像早已经坐进了富于现代化气息的大学课堂。然而,其结果却犹如晴天一个霹雳!我竟然以一分之差而名落孙山。看着那难以置信却又实实在在的考分,可恶的分数线、可恨的招生简章,我大小筋骨抽蓄浑身肌肉酸痛,伤心的泪水一下溢满眼眶。要不是在众多的师生面前,我定会“哇”地痛哭起来!与我并肩站立的林娟看我即将失态,急忙将我手腕使劲一捏,使我本能意识到她在给我力量告诉我千万别哭!
我斜视林娟,只见她挂着笑颜的鸭蛋形脸上的表情是失意中夹杂有痛苦!我知道她是在为我的不幸落榜而难过。其实,她应该笑应该开心地笑,因为她的成绩高出我二十多分,再加上天生丽质和甜甜的歌喉,早已达到江南某艺术院校录取的要求,她即将跨入大学的殿堂。
我这个平时成绩略胜林娟的失败者怎有心再呆,哪怕一秒钟!于是匆匆离开了那有我三年生活历史,三年成长足迹,留下无数笑、愁、梦、汗的县第一高级中学。
当晚,林娟担心我难过,苦苦将我留在她家。
即使林娟一家热情款待,可我仍然郁郁寡欢,早早催促林娟进了卧房。躺在床上,我无法入眠,心中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不堪言表!想起我那寒伧的家、患病的奶奶、劳苦的双亲;想起我十年寒窗换来的结果;想起那一个个美好的梦幻......苦涩的泪水禁不住簌簌下落。难道真是命运注定吗?每当我因失意而陷入极端痛苦的时候,对命运一词特别敏感!
紧贴我躺着的林娟哽咽着嗓子在一个劲劝导我:“鸿慧,别难过,这次失败下次再来,你基础好,我充分相信你再读一年一定考个好大学!鸿慧,别哭啊!”。
在暑假的两个月中,每当我叹气流泪,她总是这样重复:“鸿慧......”!
暑假,伴着我哀婉的叹声、伴着我梦破幻灭的泪水匆匆而过……明天一早,林娟就要去大学报到,在最后一个可贵的夜晚,我强压住泪水与林娟相依床上,从六年前进初一相识那天谈起,直谈到眼前的一幕幕,叫人情潮翻滚暖意盈怀!林娟始终劝我一定要复读千万不能失学,我勉励她在新的环境中努力深造争取再攀高峰。最后她慎重送我一本《名人锦集》,题赠:“不要哀叹失去的年华,不要痛惜被扼杀的青春,苦难只是过滤人生的漏斗,最后的笑才最动人"!
第二天清晨,很好的天气,,只可惜漫天水雾遮住了朝阳的万道霞光!林娟提起她妈妈收拾好的行装,固执而委婉推辞了其他亲朋的相送,点名只要我送她去车站。
人生最为伤心难忘的时刻莫过于与自己亲密的朋友分别!在送她的路上,林娟几次强调要我继续读书,而我仍像昨夜她提起这事一样,没有点头而是两眼望着脚尖一声不吭。因为在近七十天的暑假之中,家里的一切在我心里已经逐渐形成了一个大胆而违心的打算,可我此时无法更不忍告诉林娟!
“呜呜____”一声气笛长鸣,列车徐徐开动,我两眼模糊极不情愿又无可奈何地从车窗抽回紧握的手。泪眼盈盈的林娟深情注视着我,颤抖着嘴唇哽咽着嗓子又一次叮嘱:“鸿慧,你一定要去复读哟,你是能考起的,我相信你”!
当时,泪水已经完全阻挡了我的视线,我只知道自己僵直不动,向着载林娟而去的列车仍凭泪水如潮。直到“哐当哐当”的声音完全消失,我才满怀惆怅怏怏回到家中!跨进家门,迎接我的又是奶奶在煤灶前不断咳嗽、喘息、呻吟的声音,使我心中藏着不忍告诉林娟的那种打算陡然膨胀。
作为一个正逢青春妙龄、向往快乐、渴求幸福、一切皆充满玫瑰色彩的少女,怎不希望有一个舒适安逸的家?可我这个家啊!我的家虽然住在繁华的闹市,但生活窘迫经济拮据,父亲是一名普通的包装工人,母亲下了岗做点临时工。我高中那年,父母为了能有更多的时间挣钱,就把乡下的奶奶接来料理一家的饭食和小弟小妹的起居。不料奶奶刚来一年就风湿病复发以致半身不遂,非但不能减轻父母的负担反而成了他们的负担。历来十分孝道的父母索性将一分钱掰成两分钱用,将一分钟用作两分钟加班,为了让奶奶安心养病,一切家务不让奶奶沾边。为此,奶奶曾经多次要求父母送她回乡下,可乡下小叔他们的日子也过得紧巴巴的,父母一直没有同意。于是奶奶她老人家往往固执着支撑病弱之体扫地烧饭甚至缝洗衣物,而日用品瓜果小菜的价格却不停上涨。两个弟弟,一个高一,一个初二,都是在校住读,还有一个就要小学毕业的妹妹。这全都要靠父母那微薄的工资来维持,如果再加上一个不争气的我去复读,想那高昂的复读费,一年的学杂费,渐涨的生活费,无疑是要父母玩命!
可怜天下父母心,记得那天晚饭时,当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将高考落榜的消息吞吞吐吐告诉家人时,出乎意料的是父母非但没有满嘴牢骚大发雷霆,而且连半句责怪也没有。母亲只是微微叹了叹气,同略略皱了皱眉头的父亲立刻保持了很久的沉默。
我深深知道那微微的叹声、略略的皱眉以及良久的沉默该饱含了父母多少痛苦和失望啊!他们怎么不是把泪水艰难地往肚里咽呀!而我,作为一个女儿,无勇气用舒心的话语来安慰他们,仅仅是两行悲戚的泪水挂在腮边。我心里直想高呼:“爸爸您打我吧,妈妈您骂我吧,我甘愿忍受绝无怨言”,然而他们始终没有这样,而是反过来安慰开导我,最后还毅然决定送我去复读。至于钱,他们去借,借了用汗水挣来还!
说实在的,学校生活我打心里喜欢舍不得离开,考进一所理想的大学是我梦寐以求的愿望,复读,又怎么能不想?更何况林娟那三番五次的嘱托,那火热的希望还回荡在耳边萦绕在心头。可我毕竟置身于现实啊!每当我看见母亲那过于憔悴的脸,父亲那日益增多的白发和刀刻般的皱纹,心都碎了,美好的向往又压上沉重的负荷。
终于,在父亲出门为我借钱又一个空手回家的晚上,我当着他们说出了不去复读的想法。不知怎的,当时我的语速是那样的快、语音是那样的清晰、一口气将储存已久的话倾吐了出来!不知是家庭窘迫的境况已经让他们无能为力,还是他们知道——从小任性的女儿一旦作出某种决定是谁也不能改变的,惊奇了一阵后竟然点头默许了。
就这样,当新学年开始、当其他落榜者又一次满怀希望返回校园跨进教室归回座位的时候,失落的我也开始了自己新的生活。每天除了照顾患病的奶奶做好三餐饭食,还帮弟弟做了一架简易手推三轮车,装些从乡下人手里贩过来的水果蔬菜到集市上叫卖。以此挣得些小钱来减轻压在父母肩上的经济负担。
不久,林娟来信了,信中开头一句就问:"鸿慧,你的学习还好吗?”接着是一番热情的鼓励和切切的眷念!多好的林娟呀!我禁不住将信抚在胸口喃喃自语,但我能告诉她吗?在回信中老老实实告诉她我现在的一切吗?不,坚决不能!告诉她无异于给她火热的心泼上冰水,我要等,等她寒假回来当面告诉她,给她解释清楚说个明白。我相信她会原谅理解支持我!因此我每次回信都对读书一事避重就轻遮掩而过。
寒假,在我日盼夜盼中姗姗到来。
林娟该回家了,我换上林娟曾经最为欣赏的连衣裙专程跑到她家,她母亲告诉我我说:“林娟回家好几天了,一回来就到县一中找我,不知道为啥,转来好像很不高兴,第二天一大早就到她外地一个同学家玩去了,连几时回来都没说一声”。
糟糕!一定是我没去复读惹怒了林娟。林娟,我对不起你我不该一直瞒你,可我有自己的苦衷呀!你咋就一气就走了连面都不见?你应该听听我的解释呀!不,这肯定只是一时,林娟肯定是有要紧的事情,她很快就会回来看我,等我解释清楚后她仍会像以前那样对我而且会更好!我这样想。结果,直到寒假结束我也没见到林娟。万万没有想到今天的不期而遇,无数个日思夜盼的相见却犹如火山口剧烈喷射的岩浆,眨眼间将一座友谊的铁塔摧毁;恰似冲破长堤的滔滔洪水,瞬间将笃厚的六年——六个花香鸟语柳吐翠绿的三月、六个彩裙飘逸万物拔节的盛夏、六个桂花飘香瓜熟果红的金秋、六个瑞雪飘飞的校园无情吞噬彻底淹埋,令人肝胆欲裂!
啊,六年,笃厚的六年!此时回想起来你是那样的漫长又是那样的短暂。是那样的温馨又是那样的冷酷!我还在回忆中苦苦挣扎,心,滴着血.....
突然“嘟嘟”一声喇叭的鸣叫将我从极端的苦痛中拉扯出来。
暴雨不知何时已悄然停下,初霁的天空拱起一条美丽的彩虹,阳光透过淡淡的雾罩洒下丝丝金光。街道两旁的个体商贩们又开始忙碌起来,急不可耐摆好案摊展出商品。
“卖西瓜,鲜西瓜”,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双手握紧车把向着前方人最最为热闹的地方迈动了脚步。
编审:李龙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