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君《老姐出嫁》
老姐出嫁
凛烈的北风摇着干枯的树枝,平时车来人往的乡村大道上冷冷清清,只有拉着表姐的那辆三轮车在我的的视线里渐行渐远。表姐这年六十岁,她死了,死后的第二天出嫁了。
姑姑共生有四个孩子,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女儿最小,所以表姐从小就被视为姑姑和姑父的掌上明珠。有什么好吃的,表姐先吃,有什么好玩的,表姐先玩。到了该上学的年龄,别的孩子都去上学了,表姐却说头痛,说什么也不去上学。姑父说:“一个女孩子家,不上学就不上学吧。”所以,当同龄的孩子点灯熬夜忙于学业的时候,表姐却能够悠闲地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表姐没有文化,这并不影响她出落成一个漂亮的姑娘,十五六岁的时候就有媒婆上门提亲,姑姑不屑一顾地说:“我们孩子从小就没受过罪,过了门就得伺候人家,成亲慌什么?”于是表姐的婚事一直没提到议事日程上来。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了,表姐长到十八岁的时候,同龄的女孩子都已开始谈婚论嫁了,姑父和姑姑终于憋不住了,开始为表姐寻找如意的郎君,媒婆也纷至踏来。有个男方是河西边的,离姑家四五十里路,姑姑摇头说:“太远了,还隔着河,回趟娘家不容易,这个不行。”有个男方兄弟五人,姑父摇头说:“兄弟太多了,家产没多少,将来还少不了争来争去的,不行。”有个男方是当兵的,姑姑满怀顾虑地说:“当兵一年也回不趟家,顾不上家,不能找当兵的。”有个男方是煤矿工人,姑父顾虑重重地说:“当煤矿工人是阳间吃饭,阴间干活,说不定哪天出事就没人了,太危险,不行。”相亲的男子走马灯似的一个又一个,姑父也用地排车拉着姑姑到处去相亲(姑你不会骑自行车),两年下来不少于几十个,有当官的,有当工人的,有做生意的,有当农民的,但姑姑和姑父愣是没相中一个。
同村有个男青年叫刘根的,是跟母亲改嫁过来的,从小和表姐很要好。刘根家托人到姑家说媒,姑姑轻蔑地说:“这一家肯定不成,带来的孩子会被人瞧不起,咱闺女不能跟人家受那个气。”表姐没好意思说是她同意的,她的希望破灭了。过了不久,刘根家给他说了一个临村的姑娘,很快就结婚了。
表姐过了二十二岁,同龄的女孩子都结婚了,只有表姐还孤身一人,姑父开始担心,姑姑却说:“怕什么,咱闺女要个头有个头,要模样有模样,还怕没有人要吗?”说归说,提亲的媒婆明显少了,男方的条件也一个不如一个。姑父和姑姑更是下不了决心随便答应一个,毕竟那是要把女儿托付一生的呀。
到了四十岁,表姐也灰心丧气了,有媒婆来提亲:“临村有个死了老婆的,家里有五间正房,还有存款,人也长得不错。”姑姑说:“他死了老婆却留下孩子,俺养女进门就当后娘,这个可不行。”媒婆撇撇嘴,心里肯定在说:也不看看自己的闺女多大了,还挑三拣四的。
渐渐地,没有人来提亲了,表姐人老珠黄,皮肤粗糙变黑了,头发稀少变白了。三个哥哥娶妻分家另过,只有她陪着两个老人每日里去田间忙忙碌碌。没有人知道她想什么,只看她整天闷闷不乐。她很喜欢哥哥们的孩子们,常常帮助嫂子做小孩子的衣服,常常偷偷地给孩子买好吃的东西,然而三个嫂子却没有一个把她当成知心的人儿。
表姐五十五岁那年,姑姑老了,表姐哭得伤心欲绝,没有人知道她是在哭姑姑的离去,还是哭自己的命运。从此以后,表姐郁郁寡欢,每天无精打采。又过了三年,姑父也走了,表姐一个人生活在若大的院落里。有时表哥们也喊她去吃饭,有时孩子们回娘家时也去看她,但一切都显得那么没有意义。
表姐六十岁了,有一天突然卧床不起,在与生命抗争了三天后,表姐走了。媒婆的消息相当了得,接着就有人上门提阴亲,三个表哥正为埋葬表姐的事犯愁,看到有人提亲,便满口答应。不管年龄是否合适,不管相貌是否端庄,表姐被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