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左《余生一掷》
余生一掷
世界在同一片天空,同一片星云的覆盖下缓慢转动。随着时间的推移,每个人的过去像倾泻而下的大雨,只剩下模糊的,带着氤氲雾气的湿漉漉的伤痕,像年代久远的水墨丹青,像行至穷途的诗人用余生一掷,便挥洒出的,半生的山遥水阔。
余生读诗,向来喜爱潇洒辽阔,她不爱那些眉目如画,满纸琳琅的词句。她想,恣意豁达或许才是世上最难做到,也最难平衡的情绪。余生自己,便不是潇洒随性的人。
余生的性子,大抵可说的上是敏感纤细而又脆弱,本来女孩子,神经过敏也是在所难免,但过犹不及便是一份缺憾和不足。就像……就像一个古董花瓶儿突然磕掉了一个角儿,是种缺憾的美。
相貌平平,微胖,带着胆怯的,想与你亲近的却又害羞的神色,静静站在那儿。偶尔想发表自己的意见,又害怕突兀的插进话去会惹人厌烦,就默默的把想说的话咽回肚子里去。她人生的前十八年,都是在这样略带压抑的,平淡而普通的日子里度过的。
余生有时仔细咂摸自己的名字,余生,余生,仿佛名字后面悄悄藏着无数的千言万语。她问过妈妈关于自己名字的历史“妈,余生,有什么含义么?”
余生的母亲,漫不经心的翻动着锅里的土豆,被狭窄厨房里的油烟呛到咳嗽“什么含义?名字能有什么含义,小孩子,心思不要太重,有空多交交朋友,别在这儿碍事。”
转身的瞬间,余生看见母亲在炒土豆香味浓郁的房间里掉了眼泪,眼泪掉在锅里,淹没在腾腾的雾气中。她瞬间想到,或许,与她出生起就素未谋面的父亲有关。她默默走开,从此不再问关于自己名字的任何事情。
大学第一天的深夜,余生在八个人略带拥挤的寝室里,忍住扑面而来的倦意,用笨拙的针脚缝完肥大的军训服,她望望窗外深沉的夜色,在转头的瞬间,她看见了自己。
不是梦,不是玻璃窗里自己的倒影,余生盘腿坐在床上,张大了嘴,无比惊讶地看着面前的,清晰无比的另一个自己。“你是谁?”余生听到自己的声音微微颤抖。
“我是你。”对面一脸淡然的女孩轻轻指着余生的心脏“你心里的那个自己,那个完美无缺的,开朗活泼的,最优秀的自己。”女孩的轻描淡写让余生莫名有点儿害羞。
“你……为什么会现在才出现?”余生的语气里,有责怪面前那个完美的人在曾经自己难堪和悲伤的时候没有及时解围的意思。
女孩轻笑了一声,“所以呀,我只有在你最最怀疑你自己存在的时候,在你最最自卑并且无助的时候出现,让你在不知道如何进退的时候有机会看清你自己。”
余生想起来,自己在寝室的第一天,与刚刚认识的室友侃侃而谈的时候,内心是无限的恐惧和哀伤,她从骨子里恐惧一段新的关系的展开,好几次,她看见新的朋友们聊得正欢,而她丝毫插不进话。她无限度的迁就着她生命里所遇见的所有人,她怕自己给任何人带来麻烦,往往最终,最受伤害的是她自己。
面前的女孩一脸怜悯的看着她,余生自己低着头,仿佛自己在小城巷尾的家里,闻着炒土豆的好闻香味儿。她想起母亲,独自撑起一整个家的母亲,忙碌而要强的母亲,或许自己一生的勇气和自信,全都在母亲身上了吧,留给自己的,是连虚弱的底气也没有的理想。没有来由的,余生恨起自己的父亲。或许有父亲,自己是不是,又是另一个不一样的人呢。
一觉醒来,女孩已经消失不见,远方带着清晨潮湿水汽的太阳穿过行走的流云,映在透亮的玻璃上,仿佛那里,从来没有一个和余生有着同样脸庞的,但是完美无缺的女孩的影子。
余生开始参加各种社团的招新,见面,她穿行在永远热闹的校园里,用忙碌代替自己的卑微和怯懦。那一天晚上的那个女孩,好像是一个清晰无比的梦,烙在余生的心上,刻在余生小小的,站立的灵魂里。
余生宿舍的一个女孩子,和余生翻了脸。余生不太明白,自己的小心翼翼,为什么会招来厌烦。余生同宿舍的女孩说,从未遇到过像她这样麻烦的人,和她说句话要考虑很久才敢出口。那天天很蓝,余生刚刚参加完活动,大衣都没脱,镜片上蒙上了雾气。她呆呆地坐在楼梯边,没有力气摘掉眼镜。
等余生的镜片慢慢变得清晰,她看见和她一模一样的女孩坐在她身侧,满脸忧愁的叹着气。女孩静静看着面前一脸沮丧的余生“一切刻意都源于内心的脆弱。”余生抬起头,是呀,内心的脆弱,心里的卑微和敏感,究竟还是隐藏不了。
你知道吗,有一种蝴蝶,叫伊莎贝拉。”女孩缓缓开口“伊莎贝拉是宇宙间最美的蝴蝶。她具有使一切厄运和缺陷都恢复完美的神奇魔力。”
余生以为她在说笑,苦笑着摇摇头“要是真有这种蝴蝶,我就抓一只回来,就变成无懈可击的人了?”
女孩摇摇头“伊莎贝拉在世界上极难寻找,但是,每个人的心里都住着伊莎贝拉,终究有一天,你会遇到它,在某个时刻。”余生刚要开口,女孩毫无痕迹的消失在楼梯间里,连周遭的空气都没被搅动过。余生看看窗外面天空的颜色,像极了天蓝的密码箱,纯粹的,挑剔的,又藏着那么多一不小心就脱口而出秘密。
余生的胆子大了一些,她对那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女孩子的话半信半疑。但终究,被她那句“一切刻意源于内心的脆弱”重重击了一下。她试着坚持交谈,试着不在半路上就放弃自己的话题。仿佛跳动着的电影画面,一帧一帧,映出正好的,橘色的流淌着的时光。
余生在快要毕业的时候,去了那不勒斯。地中海无限的蓝,是不着痕迹的阳光和冲突的糖果色,是西瓜中间最甜的一口,是最正宗的披萨上覆盖的浓稠的芝士,与欧洲傍晚带着凉意的风耳鬓厮磨。
余生在同行的人群中,遇到一个留学意大利的中国男生。好听的,带着罗马当地温柔热烈口音的英文。让余生觉得,身后海里涛涛的波浪声,人群里的尖叫和欢呼声,都变成遥远天际里飞鸟震动翅膀的嗡嗡的低鸣。余生觉得,从此刻,那不勒斯变成了生命里不可缺少的片段。他们一起去蓝洞,听划着船的渔夫用意大利语哼唱我的太阳,余生听见在蓝到透明的海水里荡气回肠的声响。他们在有着五彩斑斓色彩瓷砖的博物馆里静静伫立,空气里剩下香料燃烧静谧的芬芳。
他说,“我喜欢你这样的女孩子,不完美但是会闪光。”余生第一次在别人的口中听到自己的优点,心底的喜悦像远远望去城堡上层叠交替的城墙,蔓延上喜悦的光。
余生在回程的飞机上,想到那个笑容温暖夸她会闪光的男生,他和那不勒斯的蓝,和那些娴熟的意大利文与身边朋友们夸张的笑声一起,撞进余生的心里。
有那么一瞬间,余生看见告诉她伊莎贝拉故事的女孩站在夜里飞机昏暗的走道上,昏暗的橘黄的阅读灯照不亮她的表情,余生模糊看见女孩脸上,是替她开心的,却又一脸担忧的神色。女孩手里仿佛拿着包装精致的盒子,她抬了抬手,就在余生一晃神儿的瞬间,又不见了踪影。
飞机的导航灯在朦胧的夜色里发出闪烁的光点,夜深处是命途交错的旅程,和默默流转的四季。光影斑驳,草色葳蕤,梦见命途曲折辽阔,余生想,或许缘分,就是一场诚惶诚恐的遇见。
余生在大学最忙碌的时间里,谈了一场跨越东西半球与六个小时时差的恋爱。她小心翼翼计算着对方的时间,用意大利的时间表,把自己变成一个白天在课上昏昏欲睡,夜晚满眼兴奋对着手机滔滔不绝的夜猫子。
男生上课,考试,打工。余生准备考研,出国,她为了自己心中神圣不可侵犯的爱情,变成了另一个样子,在所有人都质疑这份微薄的,来之不易的感情的长久性的时候,她坚决的捍卫着自己的选择,“我不会看错的,我是个普通人,但他说我即使平凡也能闪光。”
余生为了一份微不足道的夸奖和一个不足以撑起未来的男孩的承诺,拼命努力着。“我知道自己不够好,我就努力变得更好,能配上罗马的阳光。”她变得凌厉而警惕,变得将自己卑微的内心深深埋在灰暗的角落里,不回头,也不想念,心心念念的全是那不勒斯艳阳的天,和蔚蓝的海,而那个男生说“你愿不愿意。再和我来一次那不勒斯,看看风和海?”余生记得,海风很大,她说好。
期待就这样理所当然的嵌进了余生的未来里,嵌进她微不足道却又闪闪发亮的梦想。她鼓足毕生的勇气告诉母亲,她要留学,留学去意大利。能考上就去,考不上再考,总有能离开的那一天。
余生的母亲被她的决绝和果断震惊,在母亲不停的追问下,余生承认,她是为了一个在那不勒斯偶遇相恋的男孩子才决定离开。余生以为,一向支持自己任何决定的母亲,会像支持她以前所做的任何事情一样,义无反顾的拥护她。余生没有想到,母亲严词回绝了她关于未来所有美好的畅想,就像拿着锤子,轻轻击碎了初冬刚刚结冰的湖面,哗啦,哗啦,全都沉入冰冷的水里。
无论余生怎样央求或游说,母亲丝毫不为所动,并且断言“ 跨国的恋爱没有一份不充满了磕绊和挣扎,而且往往没有好的结果,依你的性子,葬送掉的是你自己的时间。”母亲冷冷瞥向冰箱上立着的,母亲自己和从未见过的父亲略带青涩的婚纱照,忽然轻轻叹了口气,不再开口,只是阴着脸,拒绝余生的所有听起来崇高无上的理由。
余生第一次在梦里见到那个女孩。梦里下着淅沥的雨,女孩站在雨里,和余生面对面,带着微笑看着她。“你怎么笑得出来?”余生对于这个和自己有着一样平凡相貌却又浑身散发着不一样气质的人有点儿小小的不满。
“我又不是你的影子,没有必要和你有一样的情绪。”女孩轻轻摇摇头“我是另一个你。”
“所以你不是真实存在的人?那为什么我能看见你?难道我见鬼了?”余生有点不屑的声音在雨里显得空旷。
女孩耸耸肩,并不打算回答余生的问题,她抖落掉头发上的雨滴,缓慢的说“余生,并不是所有的付出都可以换来回报,不是所有的热情都可以换来对等的热情。你致命的弱点,就是软弱,自卑,以及依赖。”
女孩的意思,仿佛在给她一些惊醒和建议,而余生还没有想通自己的时候,梦醒了,窗外是明媚的晴朗和洁白的云,余生自己低头闻了闻,身上仿佛还留着雨中带着咸味儿的潮湿,让余生觉得不像是在梦里。
余生最终没能拿到去意大利留学的资格。大洋彼岸的男生在越洋电话里安慰余生,说没有关系,不来意大利也没有关系,他们依然可以很好的在一起。余生问“那么那不勒斯呢,不再一起去那儿看看海吗?”男生支吾着电话费很贵,挂断了。
那是兵荒马乱的最后一个学期,每个人焦头烂额的忙着考研,工作,出国。余生因为那个匆忙挂断的电话,拒绝了几个公司的实习邀请,用本来为出国留学攒下的积蓄买了张机票,飞去意大利。
任何人也没有通知,余生就这样突然出现在罗马和暖的阳光下,心里充斥的,是重逢的欣喜,和隐隐的担忧。她拖着沉重的行李,望见机场外有飞机起飞轰鸣的天空,像极了他们初次见面时,地中海无限的蓝。余生想过,再见到他时,一定要给他一个无比明媚的微笑。她捏着男生大学的地址,用不太流利的意大利文笨拙的描述,用几个小时见到了他。
男生慌张的笑容写满了掩饰。余生在他掩饰的错漏百出里看见了从前的自己,那些灰暗的,苍凉的自己,卑微的,暗淡的自己,过去历历在目,争吵,挣扎和依稀勾勒出的彷徨的容色。
她明白了一切。不让她来意大利,不过是男生等着一个更好的理由拒绝她的借口。余生没有吵没有闹,只是平静地,带着淡淡微笑地问他“我一定得知道原因,除非我们第一次遇见时,你说的话全都是口是心非。”
“你很好,只是你的信任和依赖让我承担不起,你把你所有的一切一股脑儿压给我,我自己没有办法许诺我自己给你你想要的未来。余生,很抱歉,你的余生里,没有我了。”余生以为,他是像所有的异地恋一样,因为相隔距离太远,,而厌倦了这样的日子。她没有想到,自己全部的,微小的依靠交付出去,隐藏的如此深的对于一切的恐慌和自卑,还是被洞悉和察觉,就像自己突然从黑暗里被拉到太阳下暴晒,所有的一切都展露无疑。母亲说对了。
余生一个人去那不勒斯看海,不是当地正当的旅游季节,余生自己坐着空旷的观光巴士,在那不勒斯海岸线的几百个转弯里不停眩晕。中途她下车,看见夜里的山上的小城,点起微弱的灯火。沙滩上在举行音乐节,简陋的舞台,不知名的乡村乐手在人群里弹吉他,唱不知名的歌,余生在海边安慰自己,至少,还收获了那不勒斯如此漂亮的风景啊。
女孩果然出现在微凉海风的岸边,对着余生轻轻叹气,好像她早就知道结果一样“看吧,这就是结局。”
余生并不恼火,也习惯了她的突然出现,只站在有着清晰星辰闪烁的夜空下沉默不语。静谧的夜剩下木料的毕剥声响。余生突然开口“要怎样,才能把我变成你的样子呢?”
女孩露出微笑“不需要呀,我们是同一个人。只有你的内心和我的内心发生冲突时,我才会出现,我的出现,是要你回归你自己。”余生对着空气挥了挥手,她不懂如何回归她自己,只知道从前那个自己,好像又回来了。手机屏幕亮起来,母亲的信息,简单的两行字:在哪,速归。
等到余生气喘吁吁赶回家里,等待她的是一张和她无比相像却又无比陌生的脸庞。余生没有理会母亲一连串关于她无缘无故消失了一个星期的追问,只呆呆立在门口,用全部的力气,望向自己前半生从未见面的父亲。
余生的父亲显然是一副饱经沧桑而后功成名就的样子,在余生面前是尴尬的陌生,和想要亲近的渴望“余生,长这么大了。”他仿佛想摸摸余生的头发,手伸到半空,只僵硬的拍了拍余生的肩膀。余生沉默着,没有欣喜也没有悲伤,她避开父亲的目光,放下沉重的背包,就像疲惫的旅人卸下了一路而来的风尘。
余生躺在床上无法入眠。夜风吹动窗子,发出微弱的声响,门缝里渗漏出隔壁客厅里的光。她听到母亲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和情绪“你看见了余生,她很好,我也很好,所以你没有必要在家里继续待下去了吧。”
“我知道总是我对不住你,但那时我别无选择。”男人的口气听起来是带着抱歉的决绝。“所以,如果能在重来一次,你还是会选择就这样丢下我?丢下余生?”
如果你能和我一起走,或者,你留在这儿,我不是执意要丢下你,你也知道,我回来是为了什么。”
母亲顿了顿,用疲倦的声音说到“反正我们已经分开了,整整二十年,没有必要重新回忆重新经历痛苦。你用二十年换来你想要的现在。我不想分享你的成功,你回美国,我和余生就这样,就很好了。”
余生把头埋在被子里,在闷热狭小的空间里哭的喘不上气来。在她的整个青春里,她对自己从未见过面的父亲,是有亲情和想念的,但是,如果自己的父亲像那份远在意大利的过去一样,那么自己应该是爱,还是恨呢。
第二天余生的父亲要离开的时候,余生躲在母亲身后,怎样都不肯与父亲告别。余生的母亲把一直放在冰箱上的落满灰尘的婚纱照拿下来,递到余生父亲手中,就转过脸不再开口。余生的父亲凄凉的笑笑“余生,别恨我,等你长大,你就会明白,不是所有的爱情都会走到结局。这个,送给你。”余生手里捏着那张泛黄的婚纱照,在晨风里看着母亲尚未完全老去的姣好的容颜映在父亲匆匆离去的影子里,是无法言说的无奈和悲凉。
父亲走后,余生在很多个夜晚都无法安然入睡。她抚摸着年深日久变得光滑的相框,看着那是还没被现实打击的体无完肤的完美的幸福的微笑。她轻声问坐在一旁默不作声的女孩:“你说,是不是爸爸当年没有离开妈妈,妈妈会更幸福,我也不会因为我的家庭而变成现在这样,而是像你一般优秀?”
女孩依然沉默,只是盯着余生手中的照片。余生心里一动,把相框拆开,在翻过那张照片的瞬间,她的眼泪簌簌落下,滴在所有年深日久的爱情里。
在余生所认为的,青春的最后一个片段里,是她和母亲时间最长的一次交谈。那天,母亲讲述了所有关于她与父亲的经历,余生静静听着,直到手里拿着的雪糕在炎热的下午,融化成余生内心最深处的柔软。
余生的母亲和父亲是跨国恋爱,余生父亲许诺,结婚后就从美国回来,在中国定居。他们结婚后不久有了余生,而这时余生父亲的公司在美国有了更好的发展机会,父亲执意劝母亲去美国定居,母亲因为所有的亲人都在北京,不想让未出生的余生远离故土而争吵,冷战,余生的父亲违背了诺言,只身在美国打拼。在余生出生后不久,母亲执意离了婚。父亲始终放不下这段感情,回来请求余生和母亲跟他走。当初所有人都认为这段婚姻是苦尽甘来水到渠成的美好结局。但却是挣扎和无奈的开始。
当初我坚持要去意大利,你那么果断的拒绝我,是不是也怕我落得和你一样的结果?”余生问。
是,也不是。”余生母亲直视着余生“你是我的女儿,我知道你的性子。你完整的付出和心里的自卑脆弱,是不允许你跨过那么多时间去爱一个人的。无论是谁,在习惯了别人的自卑和信任后,往往不再对你珍惜和重视。那时你会变成附属品,你明白吗?”余生脸上没有预期的绝望。她只是淡然点头,仿佛与她对面交谈的不是自己的母亲,而是一个大彻大悟的智者。她微笑着,把那张婚纱照扣在桌面上“妈,我懂你说的。我知道,我为什么叫余生了。”
婚纱照背面,是晕开的蓝色钢笔字,上面写着:时间多变,知毋须念。用余生,纪念余生。余生后来常常想,自己的改变,是不是从对母亲,对父亲,对远在那不勒斯的回忆,对无法解释的懦弱释然的那一刻开始。自己的一切源自不够勇敢,没有充足的自信去面对一切。她见证着母亲和父亲的余生,见证着自己一路而来的半生风雪。她想,是不是所有如她一般的人,都会在某个对心结突然解开的那一刻,变得明媚如春水呢。那是余生最后一次看见那个女孩。那时的她,有了稳定的工作,从不善言辞腼腆拘谨,变成一个谈笑风生偶尔用幽默把身边的人逗得哈哈大笑的人。她忽然出现在身边,神秘的说“我带你去个地方。”余生糊里糊涂地,被带上一辆公交车。余生在陌生的站牌下了车,她有些害怕“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啊?我可要走了。”女孩拉住她,伸手拿出一个包装精致的盒子,“送你的”。盒子里是华光流转的蝴蝶,熠熠闪着光。余生张大了嘴“这是……伊莎贝拉?”女孩笑笑“这是你心里的伊莎贝拉。我以后不会再来啦,这只蝴蝶陪着你。你已经成为我啦,记住,无论将来坦荡与否,都要作自己的太阳呀。”余生还没来得及说话,梦醒了。余生哑然失笑,正当她怀疑那个女孩是不是一直以来自己的幻觉的时候,忽然望见枕头边一个盒子,余生轻轻拿起来,那只梦里的伊莎贝拉,在余生微微颤抖的手中,扑闪着欢快的光芒。
世界终究美好,请用余生相望。
所有走在路上的人呀,生命是一场诚惶诚恐的遇见和离别,烛火惺忪,风和酒暖,看见坎坷而来的广袤平原。看见被梦封存的呐喊,被撕碎的遗憾,我看见倾斜的江河湖海,看见那些闪烁在星空里面的,随时都会飘散的,平行时空里的故事。世界充满着未知,江山长卷,是秀丽的危险,是潜藏的伏笔和惊喜。是历历在目的彷徨和执着。岁月飘落,异乡异客。道破轮回和因缘,像水与墨的交融,无声而静默。总有一天不再害怕变数和恐惧,也能孤身一人与懵懂并行山水,与信仰并肩前行。在熹微的晨光里看见最美的清辉,在天边微薄的行云里作一个在旧日光阴里有模糊面容的行人。看杏花纷落成雨,隔岸响起乡音谱成的歌。歌声拂落,柳色婆娑,即使相隔千里,也不忘丹青楼阁,不枉陈词斟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