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感 ‖ 那时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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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让你更懂巫山!

尹 君/文

那时午后官渡的街上十分寂静,没什么行人,从某个角度看上去好像就我们几个小孩在走着,在奔跑着,去一个叫作碉堡的地方洗澡,或是到区公所后面那条不知源头的溪沟里捉虾。如果可能的话,还要到新阳大队,也就是小河的上游去网鱼,那个地方后来叫鸵鸟厂。阳光主宰了一切,我的童年总与水有关,除那条不起眼的溪沟外,还有龙洞河、母猪洞河,和一条水温明显高过这两条河的林家河坝。这三条河在一个叫三河店的地方汇集后,以一种更加奔腾的方式经过胜利大桥,冲出关门岩,再从星火电站一路急急往下,最后在一个叫青石的地方汇入长江,泾渭分明。

小街就那么大一块,像一段猪大肠随意丢弃在官渡河畔。街道两旁的窗户门和大门在白天都被卸了下来当作案板摆货摊,我们走在街上几乎像幻觉。似乎东过了搬运社、南过了溪沟、西过了供销社、北过了胜利大桥,就进入了乡村。就连只有一胯远的黄家屋场和张家湾的人都不屑一顾,我们就这样懵懵懂懂地长着。

从我们住的后街到公社有一段很陡峭的路,觉得很远,不过已经走习惯了,那时候车本来就少,公社也不通车,也就没有坐车的概念,就是走着,到哪儿都是走,包括去比公社更远的公猪圈和石板屋,再往上走就到了官渡一队,八十年代末那次惨烈的车祸就发生在那里。

官渡坪南的菜花美景

父亲当时在公社工作,喊父亲回家吃饭是我吃饭前的一个规定动作。出门向右走就是供销社,顺着供销社的院墙根再往上走就是那段陡峭的路,虽然不是很长,但对走路的我来说是一段单调酷热又危险的路,路上到处都是细小的红色沙石在滚动,稍不注意就会跌倒顺着陡坡梭出好远。路两旁是大片的农田,庄稼长得很茁壮,田边有许多高大的树,树上不时传来响亮的蝉鸣声,一群麻雀飞来,蝉鸣声便像扯掉电源的收音机没有了一点儿声响。我用弹弓射麻雀、射蜻蜓、射高高挺起的青菜头,弹弓射程内的东西我都边走边射击,包括为数不多的路灯。

中途要经过一个幼儿园,这是小街也是官渡区第一所幼儿园。七十年代出生的人对这所只有一块黑板和十几个小课桌的幼儿园应该印象深刻吧,那里给我们留下了很多美好的回忆。它是一所土木结构的民居,屋后的土墙上有许多建房时留下拳头大小的洞,我们经常搭着人梯去掏鸟窝,或爬到门前院坝中那棵高大的拐椒树上摘拐椒,香香涩涩的,去公社的路就轻松了许多。

走进公社大门,几乎都会看见父亲和他的同事在院子里下象棋,旁边围着一圈观棋的人,我就站在旁边静静地看着。时间长了,什么“当头炮,马来照”和“车行直路马行斜,象飞田字炮打隔,卒子过河了不得”等口诀和规则我都烂熟于心。有时,明明已到了接近开饭的时间,父亲一看手表,会摆好象棋再下一盘。下完棋后,父亲拉着我的手往回走,一进家门,母亲正好把饭菜摆放好。我很惊奇,他们每次都把开饭的时间把握得那样准,不早不晚刚刚好。可能是在物质匮乏的年代里,他们相濡以沫的生活达到的一种至高无上的默契。

五大步就可以从我家街沿上跨到邮电局的大门口。一楼前面是营业门市和收发室,不少人在那里取信、取包裹、寄信、发电报,门外有一块大大的黑板,工整地写着收件人的名字,谁的东西取走后,漂亮的女营业员就会用粉笔在他的名字上划一道横线或打一个勾,像布告上枪毙人一样。后面是机要室,像军事重地,外人很难进入。从挨着供销社仓库的耳门进去,上一段木楼梯就到二楼职工寝室,耳门白天是关着的,显得有些神秘。后面是一个大大的院落,中央有一棵枝叶茂密的杨柳树,春天的时候,柳絮随风飞舞像飘洒的雪,靠墙的棚子里堆满了长长的木质电杆,粗壮的一头涂着一层厚厚的沥青,一进到这个院子里,一股难闻的味道就扑鼻而来。

我有意接近天哥是因为他有一辆自行车,是那种特有的绿色的永久牌自行车。他刚来邮电局上班的时候还没有自行车,后来就有了,不知是他自己买的还是单位上配发的?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与他结交并没有想象的那样难。那天他从我家门前经过时,我像别人那样叫了他一声“天哥”后就自然而然地好上了。想必一个外地人也渴望交往,也想迅速融入当前的工作和生活中,那怕对象是一个小孩。之后,我便理直气壮地骑着那辆绿色自行车满街乱蹿。

官渡农村新貌

似乎每个人都有一段热爱文学的时期。上中学时,一帮同学也爱上了文学,还起了笔名。崔建中叫老师,革平叫徘徊,舒军叫少舍,黄勇叫远方,张宜国叫翀锋,洪春叫春,等等。就是我当兵后,他们还给我寄过不少过期的《诗刊》《八小时以外》《青年文摘》等杂志。

我近似于讨好般与天哥交往,是从他跑邮递转岗干分发的时候开始的。放学后,我只需敲一下门,就可以很自然地走进分发室,随意地看书,看《读者》、看《辽宁青年》、看《青年文摘》,看分发室有的一切书籍,有时他还建议我看哪些书,甚至还交流一些对文章的看法。至今我还记得不知是他自己写的,还是抄录别人的一首诗,叫《又见当年镜头》:

岁月悠悠/又见当年镜头/几度春/几度秋/几多离苦/几多愁别/几番人生坎坷/几番命运苛求/天不老/人依旧/鬓已秋/竟白首/万里长江携手/恰似仙境漫游/人道是—/万般情谊深厚/唯有爱,天长地久。

后来我们更是无话不谈。除了文学,还谈工作和女人。他就一直在分发室干着报刊杂志分发工作,到我当兵走的时候,岗位也没改变过。这可能是他痛苦的原因之一。有时下班后,天哥喊我过去陪他喝酒,听他唠叨女朋友的不辞而别和感叹人世间的世态炎凉。那时我不会喝酒,过去陪他,我也只是一个观众和听众而已,我着实找不到安慰他的方式和办法来。就是去看他喝酒,看他喝大量的酒,然后就听他诉说,听他骂人。也许,文人都太过理想化,把一切东西都看得太过简单和云淡风轻。他喝酒和骂人,可能是对渴望爱情和怀才不遇的一种宣泄。我退伍回来,天哥已调到其他地方工作去了。听说和女朋友好了又散了,后来一直单身。好多年都没见到天哥了,不知天哥收获到美好的爱情没有,可我至今还记得他刻在墙上的那四个字:死而后生。

过了胜利大桥往左走一段平整的公路就到了收购站。时间太久远,很多事我只能靠想象和假设,来佐证那时我们经历的那些事,但收购站是真实存在的。收购站有一扇高大的铁门,透过铁门可以看见院子里堆满了各种废品,锈迹斑斑的铁锅、铁丝、镙丝、镙帽、牙膏皮、保轮滚儿,成筐的桔子皮和成岭的羊皮牛皮堆积如山。在那个年代,这里的东西多得让人不可思议,简直就是一个美丽的童话世界。

我们常去那里玩耍,目的只有一个,看能不能找到合适的保轮滚儿做手推车,我们喊保轮滚儿车。一种轴承,像现在县城某条街上那种流动货摊或夜市烧烤摊上安装的那种轴承,只是规格要小一些。但找到那种合适的保轮滚儿又怎样?别人不会卖,你也买不起(或许根本就没有)。

喇叭就有这样一个保轮滚儿车。他父亲是开拖拉机的,墙角里永远都堆放着废弃的拖拉机配件,当然有大小不一的保轮滚儿,喇叭也就理所当然地有了一架保轮滚儿车。后街坡度很大,适合在这里玩保轮滚儿车,从供销社往区公所冲下来的时候,保轮滚儿车“哗哗”的噪音很大,多远就知道是喇叭来了。

放暑假后,我们会去一个叫瓜瓢的地方玩几天,我二舅住在那里,那时,外婆也还在。我们不带水,吃的也不带,还是走着去,有半天的路程。从大医院分路往上走就是猫子坡,猫子坡是一条陡峭凶险的山路,树木、山峰一处高过一处连接着天边的云朵。因为小,不懂欣赏不懂美,心里装满了恐惧,深怕一不小心就滚下身边悬崖。山势的原因,猫子坡极像两个相向熟睡的女人,体貌特征特别明显,我们就在这两个女人丰乳肥臀间穿梭攀爬。翻过猫子坡,穿过飞播林场,继续往上,再走一段相对平坦的山路,就到了二舅家。

二舅家旁边是一大片竹林,我们钓鱼用的鱼竿全部取材于这里。竹林外是漫山遍野的松树、柏树和更多我叫不名字的树。有喜鹊拖着长长的尾巴从我眼前飞过,叮叮当当的牛铃声在空旷的山谷中回荡。表哥带着我去找一种很结实的树,回来后,把碗口粗的树枝锯成车轮的模样,再把中间掏空,插上木棒,钉上木板,一辆手推车就形成了。表哥不叫它保轮滚儿车而是叫它鸡公车,可能是受《地道战》《地雷战》等影片的影响或启发,更可能是它在推行的过程中,木头与木头相互摩擦发出“叽叽嘎嘎”公鸡般的叫声,所以叫鸡公车。我喜欢去高山、喜欢去二舅家,是根根竹竿儿在那儿垂钓,是鸡公车在那儿施展魔法。

区公所正对面的那个巷子叫园门,过了园门就从后街到了前街,前街是主街,依然没有什么行人,卖东西的人比买东西的人多。前街多有大户人家,房子又宽又长,房间多得像迷宫,一大家十几口人就住在这些格子里。有时要去碉堡那儿洗澡,走在街上,看哪儿方便就从哪家穿屋而过,我们穿行其中从未迷过路,从这间屋子走进去又从那间屋子跑出来,弯弯拐拐,最终都会从厕所旁边的一个耳门中钻出来,再经过一大片农田就到了洗澡的地方。小街就那么大,谁不认识谁呢!有的甚至知道你的生辰八字。

岁月沧桑

河道两旁是挺拔和茂密的树林,靠近小街这边的河岸上多以槐树为主,河对面的堤坎上是密扎扎的石榴树,有的枝头上石榴花开得正艳,有的枝头上却长出青青黄黄的小石榴来,走在下面,不时有石榴和枝叶碰着你的头。

大雨过后,河水暴涨,甚至漫过了河道两旁的堤坎,满地的庄稼都死蔫蔫地扑倒在泥水中。站在大桥上,我们离水面很近,大桥也矮了许多。浑浊的河水穿过一号拱,泄洪般地朝着关门岩的方向滚滚而去,整座大桥都在颤抖。放眼望去,河岸上有不少人拿着自制的渔网在网鱼。我不敢,河水太猛。冲走了怕是连尸首都收不到。大人们常拿这句话吓唬孩子们。我们只能去区公所后面的那条溪沟里捞鱼。有水草的地方小鱼特别多,一撮箕下去,满眼的鱼就在撮箕里翻跳,其中一种叫扁扁鱼的鱼非常漂亮,跟虎皮鱼有点相似,半透明的,一条红色花纹若隐若现,看它在罐头瓶中游动时,很优雅。但它胆量很小,在罐头瓶中最多能游半个小时就肚皮朝上了,多半是吓死的。

到新阳大队去网鱼有两条路可以去。一条是经过大桥、经过黄家屋场,顺着一条坑坑洼洼的公路往上走就到了两河口,再逆水而上走上几里路就到了林家河坝上游——鸵鸟厂。还是一条路是经过上街口,穿过国营酒厂,在三河店涉水而过继续往上就到了两河口,再走同样的路去鸵鸟厂。河坝两岸芳草萋萋,满眼生机。河面不宽,水也不深,弯弯曲曲,它来自远方又流向远方。我们顶着烈日走在空旷的河床上,渴了就像狗一样俯下身子趴在河边猛灌,饿了就饿着,反正到时网的鱼多得让你忘记有饥饿感存在。

我们的渔网是在一个湖北佬摆的地摊上买的,极其珍贵,可以作任何交换的条件。官渡这一带都叫它拦河网,而江北的大昌等地叫它粘网。由两个人各牵住一头,将整个河面都拦着,顺着水流往下走就行了,我觉得叫拦河网比较准确。我们拉着渔网随着水流的速度走着或跑着,有时又不得不停下来打理一下被石头卡住的渔网。遇上水流急的地方,渔网下端的铅坠会卡在大大小小鹅卵石间的缝隙里,渔网就会在水中急急地挣扎和摆动,如撕裂的银色绸缎临空乱舞,河水似乎流得更急。

张狗子心痛得不得了,跳入水中取渔网时会骂一句狗日的石头。

可是,河没有了石头还叫河吗?

我的心静不下来,一直都静不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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