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逆行于你来时的路‖文/凌尚武
我逆行于你来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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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尚武
你牙牙学语,我哑声噤言;你髻角上扬,我白头如霜;你跳跃展现生命最勃发的肯定,我摇动轮椅任由残阳把身影拉扯断裂;你自由地奔向窗外只为那一束鲜花般的林间投光,我伫立不动摊手无奈满屋子阴积的颓废模样。一天阳光烂漫,一夜抖烛神伤,现实点缀成童话,第一次对望有隔了大半个世纪那么长。你湛蓝色的眼眸难忘,我也不厌其烦想重听一遍故事,和你一样。你说我不像你遇见的那些人,我趁着天眸未开,鼾声正眠带你去看海。海,像个永远未知永远提供冒险的圣地,你看向近而来好几层楼高的船舶像个幽灵,你看海天之间蓬勃而出耐不住寂寞的光,你看到这一片新奇世界就像新生儿第一次眨动双眼,而我却在看你。我想让你知道,我像海,像蜂鸟,像一次不落的明信片,像个奇迹。
我终于也像个愣头小子一样想出去。简陋的行李已足够我像那个艺术家船长一样,傲慢狂叫,诅咒生命;愈见强壮的身体也可以挥霍,去在深夜与爱情不见不散,与现实不辞而别;渐谙世事的心也像我这看上去的年龄,曾经触碰死亡,却也依然满腔希望。不记得多久前,那个说走就走的冒险是在多少眼泪碎语下开始,而今,又是一样简陋的行李,一样熟悉的气息,一样温暖的强留,却偷偷物转星移。还好母亲还在,还好我还活着,还好你还会回来。
忘不了你满脸惊讶几乎认不出我时的表情,我一如平静说我是本杰明;忘不了你深夜静地上的踮脚起舞,我对你入了迷却对那非分邀请执意拒绝;忘不了聚光掌声中你跳跃舞动像坠落凡尘的天使,我冒失赶来却不料失落在雾都里的灯红酒绿;更忘不了你决绝狠心偏执头向里去,我数不清的柔情投射在你抬眼望去的窗台。你是一个舞者,裙袂飘然离我千里之外,我是一个浪子,正值年华扬帆云水之间。有些思绪可以匿藏无形,几点情愫自欺胆怯年轻,却不想,命里的那些注定,早在那第一声婴啼中便已不由自己。
小船,白帆,蓝天,碧海,暴风雨前的骑行,大半夜躁动的乐音,杂乱无意的起居,一次深夜早有预谋的潜水,一截黄昏突如其来的深情,一段清晨心无旁骛的并行。不预备下一秒是哼歌还是拥抱,不执念对望中是寡言还是多情,不理会窗外是寂寞还是喧嚣,一片床垫成了所有的家具,一棵椰树当了最美的背景,一口呼吸也成了最诗意的告情。时常你也会自怨自艾,我却感叹我们在最美的年华相遇。我们在各自生命的中点厮守,固执于永恒,祈求着长久,沉醉在梦境。
可是我还是选择了离开,离开在天真无邪的酣眠中,离开在不需多言的对望里,离开在一个快要破晓的清晨。年轻成了最大的残忍,我竟然奢求在这愈见稚嫩的脸上烙下几道皱纹。
有些事永远不变,就像有些人生来注定可以于河边闲坐,有些人会被闪电击中过七次,有些人对音乐有着非凡的天赋,有些人是艺术家,有些人是游泳健将,有些人懂得制作纽扣,有些人懂莎士比亚,有些人是妈妈,还有些人是舞者。
有些事早就注定,就像老房子里注定了的搬进和离去,火车站那倒着旋转的大钟黑白成记忆,你在苍老直到满头白发满脸皱纹像走一条不回头的路,我渐渐忘了好多过去的事忘了说话直到忘了你。我们中间,在各自生命的起点和终点,还是隔上了大半个世纪,就像一切尚未开始,只不过你成了我,我换作了你。见证了那么多突如其来的隔世别离,直到最后离开的那个人是自己,我安静如常,你也只是凝望,就像好久前我选择离开的那次拂晓。这一眼对望不需多言,千言万语显得累赘扰人。我逆行在你来时的路,还好我们有过相遇,有过疯狂,有过拥抱,有过珍惜,有过诺言,有过默契,有过琐碎,有过回忆,还好就算站在隔着大半个世纪的人生两侧,我还看得见你。
我化作那一夜狂风暴雨,只为和你来一次最惊心动魄的离场。
你说:“晚安,本杰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