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玉环 || 妈妈的“四寸金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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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岁留影)
《妈妈的“四寸金莲”》
作者|张玉环(辽宁锦州)
每次刚提笔写出文章的题目,眼泪立刻模糊了双眼。不但几次提笔都没写成,反倒痛哭一场。今天忍泪挥笔,非写出不可,要不如鲠在喉,夜不能寐。
妈妈生在旧社会,她小的时候,我姥姥给她裹脚。她说;“裹的可痛了,特别是晚上,痛的她撕心裂肺的哭,我姥爷看了心痛,命我姥姥给松松,我姥姥偷偷擦眼泪,给微微松一点。”春雷一声震天响,来了救星共产党!人民翻身得解放!妈妈的脚也随着解放了!可惜的是她除了大脚趾头完整外,其余四个脚趾全被裹断,紧紧的趴在脚掌下,及乎嵌在肉里,充当脚掌。松绑后,脚又长出些,脚背没有象裹成的小脚那样高,没形成三角式的肉粽子状。
但是妈妈走路却象穿高跟鞋,脚跟着地,身体后仰,摇摇晃晃,给人一种要摔倒的感觉。每次爸爸和妈妈一同出行,爸爸就急,说∶“妈妈一步挪不了四指。”妈妈总是笑着说﹕“你不知道我是四寸金莲吗?”〔古代称小脚为三寸金莲〕我们问妈妈∶“姥姥咋那么狠?”她叹口气说∶“你姥姥是为我好。”
她讲,她们屯有个女人,相亲时婆婆看她是小脚,长的俊,同意娶。结婚后,对她很好。她每天熄灯后才进被窝,早上早早起床做饭。一天她婆婆有事起的早,突然发现儿媳矮了一大截,低头一看,啊!好大的一双脚!婆婆说什么也要把她退回娘家。娘家人好话说尽,退还了彩礼,这事才算完。半年后,她男人又娶了二房。小老婆可欺负她了,叫她倒尿盆…婆婆更不把她当人看,什么活都叫她干,推碾子拉磨,挑水砍柴。婆婆稍不顺心,非骂即打。村里也不知谁还给起个“大洋马”的外号。妈妈说:有一年过五月节,这女人用碎布做了个小青蛙,戴在头上,可好看了。因她手巧,给自己做个小鞋,穿在脚趾头上,鞋跟系在脚上,踮脚走路,骗过媒人,婆婆,男人。
事发后,这女人受不了虐待,二十五岁上吊死了! 听完妈妈讲,我太恨旧社会,更爱新中国!
我爸是修铁路的工人,常年在外,每年只有一个月左右在家休探亲假。我家的全部重担落在我妈妈肩上。那时我家在农村,妈妈每天要和社员一起下地挣工分,还要弄柴烧。我的家乡是丘岭地带,岭上全是五寸左右高的毛草,烧柴很难弄。冬天男人用筢子搂枯萎的毛草,回家当柴烧。我爸不在家,我妈妈一到冬天,也和男人一样,背着筢子满山遍野抢着搂。
一年深秋,一阵寒风刮过,河岸边上的柳树林里的柳树纷纷落叶,人们抓住这大好时机,抢搂落叶。我妈妈也不错过这大好时机,拼命的搂,搂多了,天黑了,没全背回来,妈妈怕丢,叫上七八岁的姐姐给她做伴,撑胆,摸黑往家背。因妈妈小脚,走路不利索,不知绊在什么上了,摔倒了,刚要爬起,看见有灯光,不对,是白光,还移动,仔细一看,是摔在老坟上了!妈妈吓的毛骨悚然,再加上寒风吹动树枝发出的滋滋声,妈妈疑为鬼叫,拽上我姐一路踉踉跄跄奔跑回家,到家后,她说:“吓的她背后冒寒气。”可第二天刚蒙蒙亮,她又起个大早去把昨天搂的落叶背回。在妈妈的辛苦劳作下,每年寒冬我家都烧的暖暖。
一九六零年春,饥荒袭击到我的家乡。每家每户的粮食都收到生产队食堂。我家分三处吃饭,妈妈在社员食堂吃,姐姐在学校食堂吃,我和弟弟在幼儿园吃。社员食堂每顿饭有个窝头或高粱饼,我们每顿是稀菜粥。我妈妈每顿都不舍得吃那个窝头或饼,拿回给我弟弟。
她每天上工,都要挎个大筐,用工休时间满山遍野挖野菜,收工回来时,总是挎回满满一筐野菜。用开水烫了给我们吃。妈妈认的野菜品种可多了;曲麻菜.苦菜.灰菜.刺菜.羊奶科....
.一天,我和弟弟说:“妈妈锄地太累,咱俩去接接她。”弟弟可高兴了,我俩悄悄溜出幼儿园,走了很长一段路,才遇到妈妈下工回来,妈妈见到我们,责怪我们不该来。路上妈妈抬头,突然发现路边陡坡中间,长着一株羊奶科,长满绿油油的叶子,她如获至宝,可看看,她够不到,她试用了很多法,还是够不到,这时,她蹲下,叫弟弟骑在她脖子上,她慢慢的哆嗦着站了起来,叫弟弟撸羊奶科的叶,我举筐,弟弟撸了扔到筐里。一会我见妈妈累的满脸冒汗,腿在不停的颤抖,两只小脚不停挪动,我叫弟弟快撸。妈妈却说:“不忙,一定要撸净。待我们撸完。回到食堂,已开过饭了,我和弟弟没吃到那碗属于我们的稀粥,妈妈的食堂给妈妈留了,妈妈听到我们没吃到饭,心痛坏了,找到当事人大吵一架!在我的记忆里,妈妈只吵过这一架。我也是第一次见她那么凶。
我爸爸的单位,到中国最寒冷的地区修铁路,单位把职工家属按排在辽宁省,本溪,北甸家属居宅。我家也搬迁到这里。北甸是小兴安岭的余脉,这里山高林密,不愁烧柴。家家户户都有个大柴垛,砍柴这活一般都是男人干。我爸爸在外,我们都小,妈妈担起砍柴这重担。
一次,她砍完柴往家运时,走进火车的山洞。驮柴进洞必须走在轨枕上,枕距正常人迈一步刚好,妈妈小脚迈上可非常吃力,再驮上柴就更加艰难了,她全神惯注挪动每一步,确保每脚踏在轨枕上,这时迎面驶来一列货车,妈妈一点也没察觉,走在她后面的人高声呼喊,并拿道渣砸她,她才发现迎面来火车了,急忙下道。多亏正走在躲人洞间,赶紧进洞,刚进洞,火车风驰电掣般掠过,妈妈可吓坏了。事后一说起这事,她就冒汗。她常说:“多亏后面有人!”救了她一命!
我家又随爸爸单位搬迁到陕西渭南市,到了城市不用种地砍柴啦。为了减轻家里的经济负担,妈妈又开始找工作。因她不认字,脚又是四寸金莲,好活轻活找不到,只好去工地打临时工,干那最繁重的体力活,拉架子车,运砖、沙等。
一次我和同学去工地找妈妈,一同学眼尖,说:“玉环,看你妈走不动了。”我顺她指的方向看去,妈妈拉了一车砖,腰弯着,头快挨到地。吃力的挪动她的小脚,一步三晃,腿在打颤。我的心顿时被刺痛,几乎要吐血,我飞步跑上去,夺她的车,她说啥也不肯给我,没法,我们在后面使劲的推。她咋撵也没走,直到收工。其实我很明白,妈妈每天都是这样干的。我和弟弟相继工作了,在父亲和我们极力劝说下,她不去工地干活了。可我院里的年轻妈妈又都请她帮看小孩,她又先后帮人看大三个孩子。
后来我们相继有了孩子,妈妈又是伺候月子,又给带孩子。我老妹妹生孩子时,妈妈已六十多岁了,她不远万里,提了满满一水桶鸡蛋,从陕西渭南做火车到吉林通化,路途还要倒车,我不识字的小脚妈妈是怎样历尽艰辛度过的,我不知道。事后我听妈妈说:“那天到通化天黑了,她因不认字,腿脚不利索,在候车室蹲一宿,第二天才打听去我妹家。”我弟的儿子从出生一直带到升大学,离开渭南!
我妈妈因这小脚,给她带来诸多不便和磨难。她八十六岁那年,有一天她的一双小脚再也撑不起妈妈的身躯!妈妈轰然倒下,摔坏了股骨头,我弟弟给送到院,隐瞒了岁数。医生给做了换股骨头手术,术后她又顽强的活了六年。自己推着步行器,蹒跚而行。没有完全卧床叫儿女伺候。
(90岁春节留影)
今年夏天,突然手机微信上传来我妹妹的撕心裂肺一声哭喊:“你们都快回来吧,妈妈没有了!”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在老伴和儿子的陪伴下,立即乘火车回家,到渭南后我在出租车上远远望见妈妈的灵棚,妈妈真的走了!享年九十二岁!我再也不能给她洗脚,她的脚趾除大趾外,其它四趾被裹的紧紧粘在一起,四趾间常霉烂,其痒难忍,九十一岁那年夏天,我回家伺护她,常给她洗洗脚,上点药。每当这时,她脸上溢满了慈祥幸福的微笑。本来说好的,明年夏天我回家伺候妈妈,妈妈没等我呀!我现在才深深体会:儿欲养而亲不待的深刻含意!
我的妈妈是一个普通的家庭妇女,可她一生所做所为,令人敬佩!她具备天下妈妈所有的善良、勤劳、俭朴、温柔。她是一个不认字的文化人,懂大道,懂担当!她刚毅、倔强的与小脚给她带来的诸多不便的命运抗争,顽强的担起家庭重任,创造了一个一个生活的奇迹,给了我们一个幸福的家,使我们无忧无虑的度过童年、少年,及我们成年后享受的伟大母爱!妈妈我们真的好爱您,舍不得您走,您永远活在我们心中!
如果有来生,我们还愿做您的儿女!
(全家福)
张玉环,50后,辽宁阜新人氏,铁路工作者,退休后在锦州定居,喜写作,喜户外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