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立宇:姐姐很幸福
姐姐很幸福
杨立宇
到姐姐家去,如果坐沙发,那得先用手好一通扒扯。沙发上孩子玩具,衣服,被褥,总是堆得满满的。不光是沙发上,地上也是,没个落脚的地方。床上也是乱七八糟,大白天孩子们在被窝里穿来穿去。厨房里,锅碗瓢盆,刷过的没刷的,混在一起,这里一摞,那里一堆,让人看了,几欲崩溃。
姐姐说:有啥法?哪里拾掇得上!
孩子们把个家翻个底朝天。
姐姐就喜欢这样的日子。
姐姐的生活,主要是看孩子。领着一个,抱着一个,走路一歪一歪的。她早年干活不要命,身体累跨了,五十多岁的人,腰也疼,腿也疼,浑身没个好地方。可孩子得看,她不看谁看?我替她累得慌。可姐姐不觉得。她说:看个孩子有啥累的?她骑电动三轮车,把孙子放在车厢里,骑着到处转着玩儿。她孙子倒也老实,不吵不闹的,可我还是替她捏着一把汗。万一孩子站起来,多危险的事!姐姐笑着说:他不会,胆小!不是孩子胆小,是奶奶的胆大。她在厨房里做饭,刚会走的孙子在沙发背上爬来爬去,她每隔一会儿出来看一眼。我提醒她:这样不行,危险!她总是笑:俺这样看了俩了,也没磕着碰着。这倒也是。我和媳妇整天提着一颗心,单眼瞅着,形影不离,小宝却没少磕着碰着。谁家的孩子随谁,碰上粗放的奶奶,孙子的自立能力倒强了。不粗放没啥办法?这么多孩子,哪能顾得过来。
姐姐没事很少给我打电话,一打电话准有事。我有时候埋怨她:你也不给我打个电话。她说:没事打啥电话?说的也是,还不到七老八十,哪里用得着整天嘘寒问暖,虚声冷气的。有时候我给她打,她在电话里把几个月攒下的话好一通说,一打就是半天。小宝凑过来,把嘴贴在手机上,脆生生地叫:姑姑——,她在电话那边高兴地不得了,哈哈哈大笑。正聊得起劲,不料她突然来了一句:好了!说完就挂掉了电话。她话说完了,就没事了。
跟她千万不能客气。到她家里去,正赶上她家做了好吃的饭。她问:你吃些吗?你很想吃,但不好意思吃,想客气一下,等她再劝你。说:刚吃了饭,不吃。坏了,她不会再让你了。上次打电话商量上坟的事,说完事,她问我:你要芝麻吗?我喜欢吃芝麻盐,可知道芝麻这东西产量低,是个稀罕物,今年又遇台风大雨,她辛苦一年也收不了几斤,于是不忍心,说不要哇。她一听我说不要,就说:噢!这事就过去了。挂了电话我就后悔,咋就不要呢!多少要一点,做芝麻盐,蘸馒头吃呀!有一件事,多年了,我倒想当面跟姐姐说,我想让她给我做双布鞋。我活到三四大十,还没穿双正儿八经的手工布鞋。我想,只要我提出来,我只情着去拿鞋就行。我一直没说。倒不是不好意思说,而是姐姐的针线活,实在是粗针大线啊!
我偶尔到她家去一趟。她家小孩子多,我这当舅姥爷的不能空手,多少买点奶啊饼干之类的吃食。临走,她非要我拿走一些不行,说:上俺家里来还用拿东西?她觉得即是亲人就不用客气,到她家来,空手打腚最好。姐姐没事不到我家来,来了,却一定给她的侄们拿点啥。娘家侄,亲。有时也给我捎东西。前几年,常给我捎她自己种的罗布麻茶,绿瓦一般,能治高血压。今年六月,给我捎来一兜晾干的马榨菜,据说也是一味中药,有保健强体的功效。秋后,让姐夫给我捎青棒子,冬瓜,都是她自己种的。前些天,让姐夫捎来一包棉絮,可能是觉得她侄子大了,快娶媳妇了,送来棉絮准备着做新被褥。
姐姐说话粗门大嗓,天不怕地不怕。她这脾气,没人敢惹。她说:谁像你大娘,狗的气也吃,猫的气也吃,吃一辈子气。我不惹谁,谁给我气吃,没门!
呵呵!
她出嫁前,跟大爷下地干活。牛不听话,常常走偏。大爷姥娘妗子地咒天骂地。姐姐听不惯,甩手就走。大爷就傻了眼,说:你走了我咋办?姐姐头也不回:爱咋办咋办!大爷的火爆脾气,在姐姐面前完全哑火。再下地,大爷不敢让姐姐去,改叫大嫂帮他牵牛。在儿媳妇面前,他得有个公公样子,他再生气,也得硬憋着。姐姐说:活该啊,谁让他满嘴不干不净光是骂呢!
姐姐和她婆婆处得很好,娘俩一辈子没有红过脸。姐姐说:咱凭啥惹人家生气?人家待咱又不孬。她婆婆病重,姐姐像亲娘一样地伺候。当时,大娘也在重病中,姐姐一头一个病娘,都八十好几了,瘫在床上,她两头跑。大娘老在腊月二十九,她婆婆老在正月里。短短一个月,她两个娘都走了。
给大娘上坟,远远地,姐姐就哭了,眼泪哗哗地,那个委屈劲,让我鼻子一阵阵发酸。她跪在大娘坟前念叨,眼泪吧嗒吧嗒落在纸火里。我上前劝,好歹劝不住。她直到哭够了,擦干眼泪,我们一块回家。一路上,她神思恍惚,一句话不说。一进家门,一帮孩子在院子里闹翻了天,姐姐象是啥也没发生,哈哈哈笑得痛快又过瘾。
姐姐吆天嚯地看着一帮孩子,很快乐。
姐姐让所有关心她的娘家人,都放心。
(责编:丁松 排版:何苗)
杨立宇,双眼皮山东大汉,喜欢看书写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