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流水一样追寻 ——欧阳先生城市地理(5)
彼此陪伴,相互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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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流水一样追寻
——欧阳先生城市地理(5)
8.颍州:湖居
宋神宗熙宁四年(1071)六月,欧阳修以太子少师身份离开朝堂,居于颍州(今安徽阜阳)——今人歌云:万涓成水,终究汇流成河,其实,河有归海的可能,也有成湖的可能。
颍州有西湖,据说始自西周。周康王因其册封的妫髡迷恋此处的一湖碧水,便开始兴建御花园,后来渐成风景。颍州自北魏建制,一直叫颍州,此湖因此叫颍州西湖,与杭州西湖、惠州西湖和扬州瘦西湖并称“四大西湖”。苏轼曾先后夸赞:“西湖虽小亦西子,萦流作态清而丰”、“大千起灭一尘里,未觉杭颍谁雌雄”。
颍州西湖盛名于宋,吕夷简、刘筠、晏殊、蔡齐、苏舜钦、欧阳修、吕公著、曾巩、苏轼、陈师道等人,先后为官于此,也为文于此。据统计,历代关于颍州西湖的诗文近400篇,唐宋占半,欧阳修便有百篇之多。欧阳修曾为颍州西湖写下13首采桑子,其中10首,起句都是“西湖好”。宋人所编《本事集》说:“汝阴西湖盛名绝天下,盖自欧阳永叔始。”
欧阳修与颍州,有着很深的渊源,他一生曾8次到颍州,留下许多佳话、轶闻,最后又定居和终老在西湖之畔,说来也算奇事。
皇祐元年(1049),欧阳修从扬州改任颍州,时年43岁。履任之初,欧阳修写有与前任的交接酬答之作《酬孙延仲龙图》,云:“北库酒醪君旧物,西湖烟水我如家。已将二美交相胜,仍枉新篇丽彩霞。”言下之意,感谢前任将北库酒醪和西湖美景都送给自己,既含调侃,也是实言——欧阳修的确是把颍州当成自己的家。据宋人胡柯《庐陵欧阳文忠公年谱》载:上任之初,欧阳修即“乐西湖之胜,将卜居焉”。
胡柯所谓之“乐”,在欧阳修那里,实在有桑梓之乐的意味。仕途颠沛多年,颍州让他一开始就有宾至如归之感。扬州的瘦西湖和二十四桥,早因唐人徐凝“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被炒得名满天下,但刚从扬州移知颍州的欧阳修,对颍州西湖还是高看了一眼,厚爱了一分。皇祐元年四月,其《西湖戏作示同游者》云:“菡萏香清画舸浮,使君宁复忆扬州。都将二十四桥月,换得西湖十顷秋。”皇祐二年七月,欧阳修改知应天府,在《寄圣俞》诗中写道:“行当买田清颍上,与子相伴把锄犁。”
欧阳修任颍州知州,历时一年半。他也真是把颍州当成桑梓之地来治理的。他任期内有几件大事值得一提:一是疏浚西湖。欧阳修曾奏免黄河夫役万人,以疏浚颍州境内河道和西湖,又建桥三座,沟连湖中小岛,西湖遂“擅东颍之佳名”。二是扩建书院。宋时规定,只许藩镇立学,不准支郡建学。蔡齐知颍时,曾上奏说,颍州虽非藩镇,但历史悠久,当设州学,得皇帝恩准后,便在湖畔建立书院。欧阳修知颍后,对书院作了大规模扩建。除亲自登台讲学外,还先后邀请吕公著、刘原甫、王深甫等人前来讲学。三是轻赋重农。皇祐二年颍州春荒,欧阳修上奏朝廷,免除颍州征役,并获准放粮赈灾。
欧阳修知颍是举家迁居的,幼子欧阳辩即生于颍州。皇祐四年(1052)三月,欧母郑氏病故,欧阳修扶送母柩回颍守丧——照理,母亲灵柩应被送回老家庐陵,欧阳修却把颍州作为守丧之地,足见他对“西湖烟水我如家”的认定。
宋神宗治平四年(1067),欧阳修开始在颍州修建私宅。四月离京,赴亳州任知州,得皇帝恩准在颍州停留月余,扩建宅第。六月初刚到亳州,就写信给长子欧阳发说:“吾此只为一岁计,不候宅成,只候买得材料,便决去躬亲盖造,必更精洁也。”那些年,欧阳修在给朋友的信里不时念叨:“汝阴西湖,天下胜绝,养愚自便,诚得其宜。”(《与韩忠献王稚圭》)
颍州之让欧阳修动心者,盖在民淳讼简和物产丰美。欧阳修在《思颍诗后序》中说:“皇祐元年春,予自广陵得请来颍,爱其民淳讼简而物产美,土厚水甘而风气和,于时慨然已有终焉之意也。”据《宋史·地理志》载,当时颍州有“户七万八千一百七十四,口一十六万六百二十八”,实属小郡,民风淳厚,政事简约,深为欧阳修喜爱。
欧阳修归颍后,在《题杜祁公祠堂》诗中说:“掩涕发陈编,追思二十年。”在《答资政邵谏议见寄》诗中说:“欲知归计久迁延,三十篇诗二十年。”欧阳修几乎无时无刻不在惦念牵挂着颍州,在他对颖一见钟情、旋即以颍为家后,所有的居官之所,似乎都成了漫漫旅途。就像一条河,在奔流的过程中,所思所计者,无非是入海,或成湖。
宋神宗熙宁五年(1072)农历七月二十三日,欧阳修病逝西湖之滨,享年66岁——从涪江开始,欧阳修的生命之水,汇进颍州西湖,获得了真正的归隐和安宁。
9.新郑:烟雨
欧阳修致仕归颖时,他的消渴病(糖尿病)已很严重,牙疾也犯了。扶病度日的岁月里,他哀叹自己才思衰退,老病无用,如《答判班孙待制见寄》这首诗所写:
三朝窃宠幸逢辰,晚节恩深许乞身。
无用物中仍老病,太平时得作闲人。
鸣琴酌酒留嘉客,引水栽花过一春。
唯恨江淹才已尽,难酬开府句清新。
尽管病逝后备极哀荣,被先后赠以太子太师(从一品),谥以“文忠”,又追封兖国公,但这一切,似乎都已与他无关,或者说,与他的肉身无关。
有关的,只是他肉身的安葬。
但这并非易事。叶落归根,欧阳修祖籍庐陵,死后理应归葬吉州。但宋代规定,大臣去世,只能安葬在京畿500里内。所以,直到宋神宗熙宁八年(1075),欧阳修逝世3年后,才落葬新郑县旌贤乡(今新郑辛店乡)。随后,其祖母李氏、三夫人薛氏及4个儿子、2个孙子陆续安葬于此,并有后代留居该村,形成今日之欧阳寺村(因欧阳修墓前有敕建寺院,称“欧坟寺”,也称“欧阳寺”,村以寺而名)。
欧阳修为何死后三年才得以安葬?
有说法是,宋时重厚葬,从帝王将相到平民百姓,都有此好。如在两浙,丧葬“奢厚逾度”,财力稍厚的士族,棺皆朱漆。有的甚至“自初丧,即极力治葬具,无他营”。时风如此,连自律甚严、自奉甚俭的岳飞也不例外。1136年岳飞葬母时,“仪卫甚盛,观者填塞,山间如市”。葬仪隆重,准备过程自然相对漫长。
也有说法,宋时极重风水,丧葬之事,需认真勘视,精心规划。司马光在《葬论》中说:“世俗信葬师之说,既择年月日时,又择山水形势,以为子孙贫富贵贱,贤愚寿夭,尽系于此。又葬师所有之书,人人异同,此以为吉,彼以为凶,争论纷纭,无时可决。其尸柩或寄僧寺,或委远方,至有终身不葬,或累世不葬,或子孙衰替,忘失处所,遂弁捐不葬者。”或许正因如此,欧阳修灵柩曾暂厝咸平(今河南通许),直至墓园完成,才行迁葬。
民间还有一种说法,葬地其实是欧阳修自己择定的——说,欧阳修在开封时,曾看到开封西南角冒出三股青烟,他一直撵到新郑刘村(欧阳寺村原名),看见村西北高坡处云烟缭绕,茫茫腾腾。村里人告诉他:“那是仙气,只要有烟雾,出不了两天,必然有雨。”是夜,欧阳修留宿此地,先听得冷风呼呼,随后便是雨声淅沥。次日雨过天晴,欧阳修看到村子侧依青山,前有小溪,便决定百年后归葬于此。
有关这一传说,旧县志里有载。县志说,欧阳修陵园北依岗阜,丘陵起伏,南临沟壑,溪流淙淙。雨后初晴之时,这里阳光普照,雾气升腾,如烟似雨,景色异常壮观,所以,有“欧坟烟雨”美称,乾隆年间还曾入选“新郑八景”。
无独有偶,河南郏县的“苏坟夜雨”也列“郏县八景”。据当地人描述,深秋无风无雨之夜,站在“三苏”坟前,院外晴空朗月,院内风雨萧瑟,风雨声时远时近。但风虽紧却不吹衣,雨虽骤却不湿襟——亦真亦假,亦实亦虚,有种奇异的美。
中国人的传统习俗中,墓地是不吉利的,阴森可怖的,欧坟和苏坟,套用一句今日流行的“八股句”,居然成了“一道亮丽的风景线”,原因或许在于,墓主的人格魅力和文化成就,让后人愿意以这样的方式,表达他们的敬慕和纪念之情。
我的感觉,对一代文宗欧阳修来说,“烟雨”其实更象征着他的创造,和这创造的不朽不竭——水的生命,在不断的变化和循环中,水成烟雨,烟雨成水,这或许意味着,欧阳修对这个民族的滋润和濡浸,文化和心灵意义上的滋润和濡浸。
无论社会物质化到什么程度,人的心灵,都需要这样的滋润和濡浸。
2017.5.绵阳绿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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