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套平原(2)
麻钱远远看见一家卖凉粉的,拉起板凳的手说,走,吃碗凉粉再说,我还有一个铜板。
卖凉粉的是个瞎婆婆,她双手麻利地边调凉粉边说,两个小侉子,快吃哇,我这是新米做的米凉粉。我老婆子天不亮就担了井冰凉水,搅了新米凉粉,一早起来就糊在水瓮上了,又薄又凉。我又用胡麻油炝了干蜇门,能香塌人的脑门囟,快吃哇。
哥俩甩开腮帮子三口大两口小吃完凉粉,抬起头,看见一个男人站在他们身边。麻钱有点底虚,怕是丢裤子的人追上门来,拉起板凳的手要走。男人说话了。
寻到东家了没有?
没有。
想做长工还是想打短工。
东家好就做长工。
然后这个男人伸出手和麻钱板凳掰了手腕子,又在麻钱前胸捣了一拳,在板凳后心扇了一巴掌,问他们有没有什么手艺。
板凳说他家世代木匠,要不他怎么能叫板凳呢。
麻钱说他会劁猪骟羊翻肠子。
男人说,前面十里路有个义和隆,你们顺着渠背一直往前走就到了。看哪一家院大房多骡马成群,东家是个女的,你们就进去,说是孟生让你们来的就行了。这个叫孟生的人替他们付了凉粉钱,甩开胳膊走了。瞎婆婆说话了,哎呀呀,傻小子,你们踩上金元宝了,他可是义和隆的孟家呀。来来来让我摸摸你们的手掌心,来,另一个,哎呀你们兄弟两个可是不能分开,住的地方不能相隔十里地,只要你们不分开,三年之内就发财,一生有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呀。
哥俩道了谢,手拉着手兴致勃勃地出了镇子上了渠背,板凳有些迟疑。麻钱看出了板凳的心思说,要不咱们看完戏再走?这样哥俩又折回来,等着看亲圪旦的《 打樱桃 》。后晌他们早早蹲在一截土墙上,锣鼓就要响起时,靠近戏台的一个人突然指着土墙高喊道,抓贼了,把墙上的那个贼拽下来。麻钱一惊拽着板凳从墙后跌过去。他们撒开腿跑,穿过一片杨树林,到了渠背上,一口气跑出四五里,两个人坐下来喘气。
板凳睨眼看着麻钱说,偷来的?
麻钱瞪了他一眼说,你才偷呢,占了便宜卖乖。不想穿赶紧给我脱下来。说着就伸手拽板凳的裤腰。
板凳捂着肚子说,哎呀亲哥,跟你耍哩,你咋就翻脸哩。
麻钱说,日怪的,吃了猪肉还非要问是哪头母猪下的,日怪的。
麻钱站起来往前走,板凳跟在后面小跑。板凳双手摸着衣裳讨好地说,这布织得可真细,比我身上的肉都细,这肯定是七仙女的手织出来的。这条裤子来得这么不容易,我舍不得穿了。我们现在热得一头汗,我们脱了裤子走吧,反正也没有人看见。
麻钱响应了板凳的号召,边脱裤子边说,咱们山西人就是会过日子,阎锡山那么有钱,他老婆咸菜里多滴了点香油,他还心疼得三天不屙肚里的屎呢。
板凳说,我听我娘说,他吃了炖羊肉,放屁的时候还得堵一把筛子。
七月十六的月亮特别好,哥俩白花花地走在渠背上,真带劲儿。黄河的水一片清香,在月光下像连绵起伏的一块块银子。两岸的秋田在微风中沙沙作响,结实的玉米秆子长着硕大的穗子像爷爷背着他的亲孙子。两个小伙子深深地呼吸着河水和庄稼的香味,充满了对生活的向往。
麻钱说,这条河要是我的就好了。
板凳指着岸边说,这些土地要是我的就好了,土地是世界上最值钱的东西,它能活生生地长出粮食。
麻钱说,土地再值钱没有水也不会长庄稼。就像一个人没有血了还能喘气吗?不能喘气了还能长出身上的肉吗?
板凳说,反正麦子是地上长出来的不是水里长出来的。
看到前面的灯光的时候,两个人想着明天的日子,不免都有点心跳。板凳说,哥,咱俩在一起真的能发财吗?
麻钱说,两个人肯定比一个人的力量大。
板凳说,哥,你发了财最想干什么?
麻钱肚子有些饿了,说,当然先吃香的喝辣的。
板凳打断他的话说,哎,香的辣的有吃光的时候,我要不停地种粮食,恨不得墙皮上都长出粮食来。我要是发了财呀,全村的粪谁都不许捡,都是我的。
在这个晚上两个新结拜的兄弟找到了东家红格格。虽然有红格格的生活只延续了三年,而这三年成为这兄弟俩在河套创业的起点。他们确实再没有离开,他们互为对手互为盟友,一不小心活成了对方的另一部分。他们互相牵扯,彼此仇恨,像一个人又爱又恨自己残疾了的腿。
就这样故事从一个女人开始了,但这个女人没有等到故事结束。(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