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土 │ 缺乏思想的高考作文

随  红摄

因工作关系，多接触面向高考而训练的议论文。乍一看，许多作文，观点清晰，结构完整，论据不少，论证充分，如若上了考场，至少得个中等偏上的分数。

然而不然，当你再深入一层，就会发现，其观点是老师给的；结构不外五段；论据不多不少正好三个，且往往陈腐不堪；至于论证吗，简直就像是用浆糊勉强把一个个积木粘在一起，表面看来，很是坚固。可真正属于他本人的思考与观点呢？很遗憾，我看不到。

比如某同学写《肩负兴国使命》的文章，所举例子有抗美援朝胜利70周年，脱贫攻坚进入收宫之年，火星探测器“天问一号”首次探索火星的秘密等。当他罗列了这些后，紧接着在结尾表表决心，于是一篇中规中矩的议论文宣告完成。

当然，中间再引用一些时髦的大口号则更妙。至于具体到他本人，该如何去肩负兴国的使命？中间会遇到哪些困难？又如何去克服这些困难？上述三例与他本人的关系又当如何呢？统统不见踪影！

此绝非孤例。众多面向高考训练的议论文，学生在作文中所举例子，泰半是老师平日辛辛苦苦搜集而来的，他的任务，是只要在提笔为文时，将这些常见或不常见的例子，用胶水粘在一起，凑成一篇文章就可以了。

议论文写作，本为检验学生如何观察生活及独立思考能力与批评精神的，然而不然，现在，他们只要在高中三年的时间里，熟练掌握组装议论文的技术——开头提出论点，结尾呼应开头；中间三段依次分别使用三个论据，再用浆糊将三个论据粘合起来，OK，一篇高考议论文就宣告完成了。只要技术熟练，动不动脑筋根本无所谓。

放眼高考考场，在写作议论文时，绝大多数考生，与其说是一个个独立思考之个人，不如说是一个个熟练的装配工，他们将平日所积累之论据，根据论点，选出合适的来，然后将其快速地装配成文，如此而已。当然，其产品往往也千篇一律了。只要敲开大学的门，此项技术就可弃之不用矣。至于此与自己独立思考能力的培养，可以说毫无关系！

我认识一些富有经验的老师，在高三阶段训练学生写作议论文，基本上就是在帮助他们积累足够丰富的论据，以便考场上取用。而这些论据，最好是既不太冷僻，又非人尽皆知的事例。

我曾经阅过三年的高考作文，那与其说是在审视一个个学生独立思考的能力与过程，不如说是看谁使用的论据更新颖，搭配的积木更加巧妙而已。要想在高考议论文中发现思想的火花，简直比登天还难！

我曾询之一些已参加工作的大学生、硕士生，有上海当地的，也有来自外省市的，据他们回忆，高中三年的议论文训练，基本上均如此，熟练掌握开头、结尾之技巧，多多积累论据，如此而已！

呜呼，本为培养学生学会观察生活，培养独立思考能力的利器，现在蜕变成了高考夺分的手段，岂不可悲乎？

而这一切，又是谁之过呢？

是学生吗？

毫无疑问，作为议论文写作之主体，他们是难逃其责的。我曾发现一些非常具有思想的高中生，他们在作文中，质疑余秋雨的《钟山碑文》；问难互联网对人们的消极影响等，其感觉之敏锐，思考之深入，远超许多同龄人甚至成人！同样身处应试教育之大环境，他们为何就能够不受其影响，脱颖而出呢？

但不得不说，我们的大多数学生都是乖孩子，老师如何引导，他们就如何去做。

那么，过错在老师吗？

毫无疑问，造成这种局面，语文老师难逃其责。因为我看到，同样要应付高考，可有些老师，千方百计引导去学生去面对现实生活，追求事实的真相，博览群书，培养独立思考与判断能力，而这样的老师所教出的学生，其议论文中，就有属于自己的独到之思考。

但要被板子完全打师生身上似乎也有欠公允。因为，我们是只有上了高中，才训练学生去写作议论文的呀。在初中、小学阶段，我们只知训练学生去写景、状物、抒情，却从不引导他们去分辨哪些是事实，哪些是观点；去运用事实讲清一个道理。

而据徐贲教授介绍，在美国，自小学高年级起，老师就开始逐步引导学生分清事实与观点，教如何运用逻辑知识是讲清一个道理等等。对于一个人来说至关重要之说理教育，在小学、初中阶段完全付之阙如，从这一点来说，将板子完全打在师生身上，就有欠公允。

其实，现实生活中可供思考的内容太多了也，我不清楚大家为何对此视而不见，即以新冠疫情发生为例，因此疫情，我们的生活发生了大多的改化呀，这些变化对你的生活有何影响？

新冠疫情对世界格局影响几何？

九月份复学后，全国各地都发生了中小学生自 杀事件，为什么？你是如何看待的？

假如目光再放得开一点，则可供思考的问题就更多了，比如人果真是生而平等的吗？假如17世纪初移民北美的是中国人，又会怎样？如何对待权威？如何看待运气（偶然性）？又如何做出人生选择？如此等等，不一而足？

今天早晨，看到曾任江苏省南通市金沙中学校长的凌宗伟老师在其朋友圈分享的《由聪明到愚蠢》，其中这样写道：

张謇为金沙中学题写的匾额“以学愈愚”，当年，我们将这四个字作为校训的目的，是为了提醒师生能够通过学习自我疗救，力戒愚蠢。后来，通州凡与金沙中学有这样那样千丝万缕联系的中小学都将这四个字勒石刻碑了。这四个字并不难理解，问题很难落实在行动上，实际上不少聪明人是越学越愚蠢的，急功近利、贪图虚名……

具体到写作议论文上来，议论文的写作，不就是要引导学生去独立思考，从而摆脱愚昧吗？假如一个学生学会了观察生活，能够分清事实与观点，广泛阅读，养成独立思考之习惯了，那么，在高考考场上，他还愁写不好议论文吗？

比如复旦附中的张卓尔同学，在一次演讲中说，他大量阅读文史哲书籍，邻居们称其为小哲学家。结果在高考时，他以优异之成绩，分别收到复旦大学、香港科技大学、香港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最后他选择了港大。不走应试议论文写作的套路，而是广泛阅读，独立思考，勤于练笔，不照样可以得高分么？

而有美国公立学校之父之称的霍勒斯·曼在《马萨诸塞州教育年度报告》（1848年）中这样写道：

只有当智慧——也就是教育——磨锋、激活越来越多的头脑，神奇的发明、发现才会越来越多，它们的更新速度才会越来越快。此时，这种进步是以几何的而不是算术的速度递增的。

那么，请问，还有比议论文写作更好的磨锋、激活头脑的办法吗？

二零二零年十一月十六日上午

补：文汇报一朋友言，2009年高考结束后，他们曾对此现象进行了系列报道，如《三年训练，只为一篇高考作文》《大学四年，难治作文应试病》。没想到一晃11年过去了，此现象非但没有得到丝毫改进，反而愈演愈烈，真正让人徒唤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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