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土：步履何时不再匆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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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日本影片《步履不停》
由是枝裕和导演的《步履不停》，讲述的是位于偏远滨海小镇上横山一家一天内发生的故事。父亲恭平是位退休医生，长子纯平子承父业，却在十五年前为救落水儿童意外身亡。次子良多（阿部宽饰）出外打拼，当起了绘画修复师，遭逢失业，与带着孩子的由香里（夏川结衣饰）结婚。在纯平忌日那天，良多与姐姐千奈美带着家人赶回家中，故事由此展开。
在孩子们的喧闹、婆媳之间的客气、父子之间的冷漠之表象下面，却潜藏着种种矛盾。于我们每个人都置身其中、无比熟悉、琐琐碎碎的家庭生活里，编导们却挖掘出了一座人性的宝藏。
首先是父子之间的矛盾。
痛失长子的恭平，对良多出外打拼、娶个带着孩子的女人不太满意。当小儿子全家进门，他几乎不理不睬，一人躲到诊疗室去。吃饭时，更是当着丧夫改嫁的儿媳，说单身母亲不易，场面一度冷场。后来，当儿媳与前夫所生之子跑到他的诊室里好奇地东张西望时，他却对孩子态度非常之好，不但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而且给他见面礼，询问其志向，当得知孩子长大后想当调音师时，便向他讲述医生之重要性。就在此时，良多赶来，阻止了他，让孩子赶快去练琴。
恭平当年舍身相救的那名儿童，现今已长大成人，大学毕业，却找不到工作，替人发广告，喜欢甜食，肥胖笨拙，今日也应邀前来拜祭救命恩人。当他走后，父母对此人都不屑一顾，父亲更是认为当年儿子就不应该舍命去救这么个废物。母亲则埋怨父亲，当儿子生命垂危之际，作医生的父亲却找不到人。恭平辩解自己当时去救一个食物中毒之人，那可是个非常能干之人。良多不同意父母的观点，他认为发广告也是一个正当工作，并且即使恭平健在，还不一定变成什么样子呢。至此，气氛陡然间凝固起来，要不是女婿从里间推门出来解围，还不知如何呢。
父子冲突至晚间达到高峰。
晚饭时，母亲放了首老歌。闻此歌声，恭平色变神异，大口吃饭。洗澡时，恭平问进来送浴巾的妻子，她是何时买的这张唱片。妻子答，当时她带着良多，意外发现丈夫与别的女人在一起，正唱着这首歌。她没有打扰两人，背着孩子，转身去了车站，就在旁边的商店里买下这张唱片。恭平惊闻此内情不由一声长叹。当他见到良多时对他说，有空可给母亲打个电话，她是多么希望听到你的声音。良多毫不买账，反唇相讥道“那是你们俩人之间的事情，干嘛非把我扯进来呢”。恭平无言以对。
假如做母亲的听到自己当年忍受屈辱、含辛茹苦带大的孩子，居然说出这么无情的话来，将是何等的伤心啊！而此种无情之话语，我们每个做子女的，谁又敢说自己就从未讲过呢。
接下来是婆媳之间的冲突。
表面看，婆婆对媳妇种种的好，由香里更是自始至终对公婆、大姑子笑脸相迎。然而不然，晚上洗澡时，婆婆特意给良多新买了睡衣，而良多执意要穿自己带来的体恤。当他让妻子给找出时，没想到表面温顺的由香里却说，婆婆是把她与前夫所生之子当成了外人，否则为啥只给良多买睡衣，而不给自己的儿子买。良多一时无法解释。自始至终，看不到婆媳之间的半点矛盾。然当良多一家坐上公共汽车离开时，由香里却说他们对自己不够好，所以今后再也不回来了。却原来良多就不打算在家过夜的，是由香里坚持才这么做的。
婆媳之间的种种敏感、摩擦、多心，非做过媳妇的不能体会，而影片均恰到好处委婉地给表现了出来。
再有便是恭平这对老夫妻之间的冲突。
当妻子放起丈夫与其他女人在一起唱的歌时，恭平做贼心虚，小心翼翼地问妻子何时买的这张唱片。没想到妻子再也不想隐瞒下去了，将窗户纸捅破，这无疑是对恭平当年不规行为的一种报复！恭平只有默默地吞下自酿之苦酒。
期间，良多全家和母亲一起上山去祭拜哥哥。墓碑前已有人放下一束黄花，可能是纯平的前妻或什么人来祭拜的。母亲将黄花移去，放上自己带来的鲜花，然后用长柄勺子，从随身携带的小木桶里舀水，轻轻浇在墓碑上，念念有词这样可让儿子清凉些。下山时遇到一只翩翩起舞的黄蝴蝶。没想到晚上临睡之前，它又在客厅现身，母亲一时间神情恍惚，觉得这是大儿子回家来了，巧的是那只蝴蝶最后居然落在纯平的遗照上再也不肯走了。
三年后父亲过世，母亲紧接着随他而去。镜头中，良多一家四口开车上山给哥哥扫墓。其中多了个女儿，应该是良多和妻子生的。又是用长柄勺从小木桶里舀水轻轻浇在墓碑上，依然念念有词，不过这次执柄之人换成了良多而已。扫墓完毕下山时，又见一只黄蝴蝶……
痛失长子的悲痛，十五年了依然难以散去，并表现在对次子的不满，对纯平当年所救无用之人的不屑上；恭平这对老夫妻之间的旧伤疤也被重新揭开；儿媳与婆婆之间微妙的关系。这些人性深处隐藏着的秘密，全被导演一一挖掘出来并平平淡淡地展示给观众看。而从影片人物的身上，我们就能反观到自己的种种言行举止，自觉内心深处种种不为人知之隐秘。它从日常家庭生活之表面，直接探入人性之汪洋大海，那大海深处的瑰丽景象，深深地打动着我。
影片中没什么高科技、大制作、大叙事，连高楼大厦也没有，更无激烈之人物冲突，一切都是在含蓄、平静甚至有点欢乐、忙乱的家庭团聚日里发生的，可它所掀起之人性风暴，却是那样地壮观与厉害！这样的聚焦家庭、聚焦人性的好作品，我们有么？我们的作家、影人都干什么去了？
另外，今日之年轻人，“人生路上步履不停”，那停不下来的匆匆步履，都是奔着物质而去的，奔向房子、奔向车子、奔向票子、奔向位子……却独独把灵魂给落下！
二O一八年五月廿三日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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