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台人忆 | 割蓑草



作者简介:张柱章,五台东雷人。

割 蓑 草

文/张柱章

1968年9月,我在返乡劳动期间,还曾多次上山割蓑草,那段经历,也是使我终身难忘的。

那年头,我家不仅缺粮吃,更是缺钱花,平时的个油盐钱,也多半是靠“鸡屁眼”(卖鸡蛋)。尽管哥哥是在外挣钱的,也很给济家,但也总是钱不够花。当时,县城一些单位盖房子,需用蓑草(方言音,学名不知,该草切短和泥掺上,抹下的墙皮结实有韧性),一斤5分钱,于是我们就想到,割蓑草卖钱,以补贴家用。

摸黑上山尽快割 趁亮下瑙往家背

这蓑草附近山上就有,但是不多不好,好的多的在离村20多里远的和代县打交界的娘娘瑙山(海拔2124米,面积11平方公里)上,还在我们村北面的坪沟掌村的再北面。于是,我就和村里四五个年轻人相约好,要割就到娘娘瑙山里去割蓑草。三弟俊章比我小3岁,当时也18(岁)了,我还是不放心他也去,就我一人去。邻居二银章,人小胆大,干活儿利索,他挑头负责叫人联络等。一般鸡叫头遍(约凌晨三四点钟),我们就起来吃饭,之后带上镰刀、绳索、干粮等出发,一路摸黑北上,先后经过坪沟掌村、麻河(山泉汇聚而成,人们习惯在那沤麻得名,实是县城虑虒河的支源头,只是未流到下边村庄就钻到地下,而从十几里外的西雷村流出来了),就到娘娘瑙山的山脚下了。此时天还朦胧发黑,但似乎即将发亮,我们就赶紧深一脚浅一脚地爬山,待到爬上山顶时,将要或刚好太阳出山,于是就趁着白天,赶快动手割草。好在那山上的蓑草就是好,长得高高(约有一尺多)的、土黄土黄的,一丛一丛,满山都是,有风刮来,还一涌一涌地,像是黄色的波浪,基本不用跑路,也用不了多长时间,割上一两处地盘,就够一背背了。遇上个云雾天,割时攥在手里的蓑草也是湿漉漉的,这样的蓑草割多了背不动。之所以不敢怠慢,必须赶快,是因为天黑之前务必得下了山,否则的话,黑夜背上背子下山,那是很危险的,抑或就是根本不可尝试的。待估计割得差不多了,时间也有了,就赶快收集打捆,以便不散好背,一般是要捆上几道“腰子”的。腰子,有时是用带上去的高粱秆腰子(即将高粱秆湿水压扁或捣扁而成);多数是就地取材,用用蓑草做成的腰子,即将蓑草尿湿了,用手搓成绳索就是。我是搓绳打捆都不会,一般都是二银章帮忙办理。打捆好了,这时的太阳早偏西了,也不早了,就赶快背上,一同下山。

背上背子下大山,那可真的要小心啊,有时走到陡峭处,心惊肉跳,腿还打颤呢,脚上的鞋,更是不能随意穿,必须穿系鞋带的胶鞋,别种鞋易滑,一滑,就掉到山崖下去了。即使走在平缓处,因为草厚或草湿,胶鞋也易滑,也是不可大意的,万一滑倒,也能连人带背滚下山。因此,大伙都是提心吊胆地、一脚一步地、脚踏实地地慢慢往下挪走、往下背,拐弯抹角,返上踩下,磕磕碰碰,走上好大一阵子,待到下了山,太阳也就差不多要落山了。此时的我们,早已是气喘吁吁、汗流浃背、心也“怦怦”直跳了。不过,此时的我们,不约而同地回望朦朦胧胧的大山,想想刚刚走过的崎岖山路,也会有一丝的欣喜掠过心头,那就是,庆幸我们终于在天黑之前安安全全下山了。

虽天将黑,但路已无大危险,是到了怪石嶙峋的石头坡上了,我们就选择地方,把背放下,歇口气,擦把汗,稍事休息。之后继续赶路,大约再走三四里到了麻河滩的时候,就停下来边休息边吃干粮了。我带的干粮是糜子(圪垌地种下的)窝头,差不多一整天了光受苦(劳作)不吃饭,早饿得渴得不行了,于是就迫不及待地吃一口糜子窝、就一口麻河水地吃和喝。饿了的那口糜子窝真香,渴了的那口麻河水真甜。看着那一背足有百十来斤重的蓑草,起码能卖5块钱,劳动成果带来了热切的期盼。想着刚才下山时的艰辛和危险,艰险和紧张过后带给人的是别样的欣慰。于是,吃一口糜子窝,更香;喝一口麻河水,更甜。吃一口糜子窝,更香;喝一口麻河水,更甜。就这样,一吃一喝,一吃一喝,待吃饱喝足后,心情更加愉悦了,精力大为恢复了,就背上背子七八里地用不了几歇就到家了。

到家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在大门道里用大秤称这一背蓑草到底有多重,只有知道重量了,才能确切知道这天的辛劳成果究竟有多大。一般来说,一背也就百十斤上下,最多的一次我背回来过120多斤,那是因为那次山上雾大草湿。要知道,能从20多里外的山上背回这么重的背子,那是很不容易的,更何况我还是个刚从学校毕业回来不久的学生呢。称过放好,就是进家上炕正式吃晚饭了,一般也吃不了多少了,因为下山不久吃过干粮了。饭后紧接着的就是睡觉休息,不可迟了,因为第二天头鸡叫就又得起床呢。就这样,我们这帮子人,日复一日,一直坚持上山割草十几次。期间,有几次三弟也想去,我也让他去了,只是我的操心也就更多些了罢。

以上说的是我们从坪沟掌村去又原路返回的,还有几次是从坪沟掌村去,而从上王全庄村返回    的。这上王全庄村则是在我们村的西面了,离得有十来里远。要从这里返回,那我们要走的路就更多了,足足有30多里了。因为要是这样走的话,我们必须从坪沟掌村北面的娘娘瑙山顶上,一直向西,把整个大山的山脊全走完了,再顺着大山余脉尾处的山沟走,才能下了山,走到上王全庄村边。

如果我们决定这天是从上王全庄村回家的话,那我们一定是从坪沟掌村上去的时候,就径直到了娘娘瑙山偏西的山顶上(割草也该换换地方的),之后就是一样的劳作,一样的紧张,一样的背草下山,甚至还得比从坪沟掌村返回更紧凑点,因为毕竟路程更远了些。只是在下山途中因是一路西行,且坡度较缓,所以相对比较好走安全。但所经过的那条窄窄的山沟却没有了泉水,所以我们也就只得待下了山后,边放背休息边吃点干粮就行了。从上王全庄村回家比较远,得歇好几次才能背回去,特别是临进村的时候,必须得爬一个很长很陡的井坡才行,往往是光这个大坡就把我们给累得汗流满面、吁吁喘气了。

暇憩间隙抬头望 尽收眼底是美景

就在我们早上刚爬上山顶的时候,或是背草起身下山的时候,抑或是割草的间隙,以及小憩的时候,都还曾有意无意地领略过娘娘瑙山本身及其外围的美丽诱人景色呢。

那时,正值秋深气爽、天高云淡的季节。如果这天正好晴空万里的话,当你站在山脊山顶上的时候,放眼望去,那可真有个“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感觉了。平时在村里看到的南面的青山瑙、东面的罗谷岭、西南面的木瓜山、西面的蒜尖山等已是很高了,这时却显得是那么地矮小,都乖乖地躲到娘娘瑙山的下边远处去了。我们村的禁山凤凰山及堡子山则像小孩子依偎在妈妈怀里似的蹲在了它的山脚下。再朝东南方向的远处望去,连平时在村里看不到的产煤地区窑头的大山、刘马家庄的群山也都看见了。朝西南方向的远处望去的时候,则是远在好几十里外流经东冶地区的滹沱河和架设在瑶池村的济胜桥也似乎隐约可见了。再看近处,则是镶嵌在沟壑纵横的丘陵地带间的东西雷村、郝家垴、孟家坪等村庄尽收眼底,村中房舍就是点浅灰色线条,袅袅炊烟已变做一片白色轻雾。往北面的代县望去,则是一片崇山峻岭、峰峦叠嶂之景象,偶尔还可听见“隆隆”炮声,又会使人油然生发炮声响处或是在开矿或是在修筑公路的联想。再环顾自身脚下及周围,平坦处就像是蚂蚁爬在了一头大象的背上,感到这山是那么地墩厚和一望无际;陡峭处则像是山被利剑削过似的,形成了直立如刃的万丈深渊,顿感自己如若是置身于一个“人间仙境”或者是“世外桃源”。

而最令人陶醉的则是在看到上述景致之前的“日出”了。如果说佛教圣地五台山东台顶之“日出”和泰山之“日出”是美在“日出东海”的话,那么娘娘瑙山的“日出”则是美在“日出山顶”了。当你刚刚经历了“黎明前的黑暗”攀上娘娘瑙山的最高峰的时候,摆在你眼前的是这样一幅景象:前面的大小群山仍处在朦朦胧胧之中,远方的天际刚刚泛出一点鱼肚白,下边的大地和村庄显然还在酣睡着,只有娘娘瑙山自己长长的高高的巨大身躯,象天然屏障一般耸立在这个地区的北方,且在自己头顶的天空也依旧是迷迷茫茫。顷刻间,东南方的鱼肚白变得透亮,远处各具形态的山峰也显现其间,太阳先是在霞云中露出小半边脸,并慢慢地努力上升,继而一轮红日喷薄而出,顿时给弯弯曲曲的山峰镶嵌了一道金边,给邻近的天空抹刷了一层银白色的粉。眨眼间,冉冉升起的红日又变得光芒四射、金光万道,看上去是那么地灿烂,那么地辉煌,那么地夺目,那么地令人会有无穷地遐想。一瞬间,此时的“红日”已不再是“红日”,而是变为白炽的“太阳”了。太阳的耀眼光芒洒向了群山,洒向了大地,洒向了村庄,洒向了人间,于是,家乡整个的地区就又跟往日一样,生龙活虎般地活跃起来了……有时天边有褐色的云,且云层较厚,初升的红日我们并未看到,却见太阳在云堆中放射着光芒,并替褐云镶了一道发光的金边。后来太阳终于一步一步地冲出重围,出现在天空,还把云层也染成了紫红色。这时发亮的不仅是太阳、高山、大地、村庄,连我自己也成了明亮的了,且一种心旷神怡的感觉也顿时从心胸中泛起。

卖草得钱喜气盈 艰辛险累成果丰

也不论上山割草从哪回,是从坪沟掌村原路回,还是走上王全庄村绕远回,反正坚持割了一些天后,割回的草积攒的也不少了,我们就去台城卖蓑草。记得当年县种子站在西关盖房收蓑草,我们就人拉上小平车去那卖,一平车能装400来斤,也能卖20来块钱。平日间就很少能见到钱,忽然有一天拿到了20来块钱,那个高兴劲儿,可真是无法用笔墨来形容。就这样,割草期间,我们间或先后去台城卖了三四回,总共收入了六七十块钱。而就是这区区六七十块钱,也是我历经割草的艰辛、危险和劳累的成果回报啊。

记得有次我和三弟拉上平车去卖,刚走到5里远的西雷村,车胎给爆了,真是又气又恼又急,幸亏在本村一个出嫁到该村的闺女和她丈夫的帮助下,才修好了,得以继续上路……人在遇到困难的时候,能够得到别人的伸手援助,那可是一辈子也忘不了的事情。如前所说二银章帮我捆绑割下的蓑草亦然。在那样紧张、自顾不暇的情况下,他硬是帮我尿湿蓑草搓腰子,并给打捆好了,甚至给拴好背绳,这没有一点助人为乐的精神是不行的。这种精神也是十分难能可贵的,我从来都是从内心感激感谢他的,虽然他年仅30多岁,也未娶妻成家,就早已因病去世,但我还是会常常想起他,怀念他。

2015年2月13—15、28日 初稿 于北京

2017年9月8—10日 修改 于太原

文/张柱章 原创

编辑/五台人(sxwutair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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