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 蚊子村

我的新妻子,叫做倩倩。

倩倩容貌姣好,身材凹凸有致,更重要的是,她温柔体贴,顾家贤惠。

我娶了她,正当我以为和睦生活就要开始的时候,倩倩开始低眉垂目,郁郁寡欢。

我问她怎么了,她告诉我说,她想要个孩子。

我欣然答应,然而,两年了,我们始终没有孩子。

我已经数不清去了多少次医院检查身体,结果都是双方夫妻身体健康,适合生育。

倩倩的肚子一直没有动静,她开始自责,浑浑噩噩过日子,肉眼可见的,像花谢了那样衰败下去。

直到有一天,倩倩忽然容光焕发,她神采奕奕地告诉我,去一个地方,就可以怀上孩子。

那个地方,叫做问子村。

我们很快就动身了。

飞机火车,大巴拖拉机,牛车马车乘了个遍,最后,我们抱着忐忑的心,开始徒步迈向最后的山径。

深山老林,高木遮天蔽日,树叶葱郁,成了近乎幽深的暗色,正午行走在泥路里,像是在午夜摸黑探路。

“嘶,”我后脖颈有些痒,伸手挠了挠,不由啐了一口,“啧,荒郊野外蚊子真多。”

倩倩温和道:“老公,我带了花露水,要不要用一下?”

“不用了,我这个人去了哪儿都招蚊子,花露水味儿浓,喷了难受。”我不耐烦地摆摆手,只想快点找到那个妻子心心念念的问子村,一探究竟。

山路往伸出走,快到路的尽头,愈发陡峭,。

村口站了棵黑色枝干的歪脖子树,树梢枝头,一只吊死的猴子在摇摆着。

风一吹,就摆得更厉害些,猴子早就溃烂了,附着在尸体上的蚊子成堆飞舞着,黑压压一片,看得人头皮发麻、胃中翻涌。

“啊!阿宋!”倩倩见了,惊呼一声。

这也是我喜欢倩倩的一点,她胆子特小,遇到惊悚恐怖的事儿,会情不自禁往周围人身边靠,以此寻找安慰。

我搂住她单薄的肩膀,把她揽到怀里,沉声说:“不要怕,死猴子而已。”

倩倩的脸白得几乎透明,她颤抖着,咬着嘴唇,像是要咬出血来似的。

而我却没注意倩倩的脸色,高高抬手,猛得砸在自己的左臂上。

“啪!”

又拍死了一只爆浆蚊子。

那蚊子胖得吓人,我掌心全是乌黑色的血迹,像是挤破了陈年脓包一样恶心。

我怀疑这是猴子的血,不由甩了甩手,忙找纸擦。

“咦?”我讶异了一声。

倩倩轻声问:“怎么了,老公?”

“这蚊子血怎么擦不掉?”

我多掏了好几张纸,攒成团,死命往手心里揉,摩擦到掌心发烫,也没把那团蚊子血弄掉,简直跟干油漆似的顽固。

越是擦不掉,我就越是恶心,出于本能,拼命甩手。

倩倩忽然说:“先进村吧,找点水擦一擦,你这样甩,会把胳膊扯脱臼的。”

倩倩的声音有些奇怪,竟然隐含着一丝雀跃。

我压下心头的不安,抬腿朝前走。

令人感到奇妙的是,这种鸟不拉屎的鬼地方,居然有不少村民住着。

阴森老林里,炊烟升起,耕地肥沃,一派桃园景象。

除了越来越多的蚊子,在阴沟里,在晾衣架间,每一个微笑着的村民脸上都爬了一只,像纹身似的,稳稳站在额角。

他们边微笑,边与我们擦肩而过,嘴里笑着喊:“猴神来了呀。”

“猴神好。”

我不明所以,尴尬地搓了搓手,回以一笑。

那迎接我们的老头,后脑勺嗡嗡萦绕着三五只蚊子,怪笑着说:“见过猴子了吧?那是咱们村的孕子神。”

手掌心还包着团蚊子血呢,我把手靠在身后遮掩,不自然地对老头扁了扁嘴。

我问:“既然是神?满身蚊子是不是不太恭敬?”

“哈哈,”老头发出尖锐的笑,居然伸手朝脑后探,抓了只撞到他手心里的蚊子,放到发黑的嘴唇前亲吻了一下,“这,才叫尊敬。”

看着一幕,我瞬间感觉脊髓尖锐地酸了一下,不敢再问。

到招待所,饭前,我去洗手。

水哗啦啦的冲,果然洗不掉,那团黑乎乎的油腻,跟粘在手上似的,还有些变色,泛出琥珀般油亮的光泽。

“去!去!”

又来两只大拇指那么大的蚊子,糊到我额头上,用手挥开,又重新降落,打游击战似的,来回往复,是越发大胆了。

前车之鉴,我怕了那洗不掉的血,不敢打蚊子,只能硬忍着,像小丑一样手舞足蹈。

我去厨房问:“能不能借点儿洗洁精?”

厨房的人忙着架锅,头也不回:“你自己去拿吧。”

洗洁精在后厨,摆在脏碗池子旁边,我瞅了一眼,看那脏碗池子全是死蚊子的尸体,像浮萍一样漂在水岸上。

我作呕,拿了洗洁精就走,再洗,还是洗不掉,我悻悻回到桌上。

倩倩居然一反常态的好胃口,正在大快朵颐。

我惊讶:“怎么没等我回来就开始吃了?”

“太好吃了,”倩倩笑了,“你尝尝。”

她夹菜给我,我想起洗碗池乌七八糟那一幕,连忙拦住:“别吃了,这碗筷都没洗干净。”

“不干不净,吃了没病,”倩倩笑眯眯的,“可好吃了,农家风味,不骗你,来尝一口嘛?”

她一撒娇,我心软,捏着鼻子把那看不清楚的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吞下去。

一股子腥味直冲鼻子,我呛得吐了出来。

吐到地上,定睛一看,好家伙,那是类似猪血似的一块儿果冻状的东西。

“这什么玩意儿?”我手上血还没洗掉,腻得心里燥郁,猛地站起来,“我先上楼去洗个澡睡会儿。”

蚊子居然不怕水,洗澡也能叮。

我身上已经有二十几个蚊子包了,洗完出来烦不胜烦,找了件最后的羽绒服套上,大被蒙过头,严丝合缝地把自己包裹住。

我心想,这下总能挡住蚊子了吧?

热归热,这法子还真讨巧,要不了一会儿,人就困了,像是要昏厥了似的,我最后昏昏沉沉睡过去。

天擦摸黑时,我感觉倩倩来扯被子。

“老公。”

她力气奇大,居然把我翻了个转儿,我被吓得睁开眼,看见倩倩正一丝不挂,肤如凝脂。

问子村,当然是来问子的。

今天糟心事不少,但一向温婉的倩倩忽然变得狂放了不少,我心里熨帖。

到清早时,我没留神看了眼镜子,发现自己裸露的后背上,蚊子包已经密密麻麻肿成一片,像过敏了似的。

我叹息:“算了,死猪不怕开水烫,咬就咬吧。”

接下来的几天,倩倩越来越火辣,热情,每天晚上都像是火一样在烧。

我被咬得越来越肿,跟猪头似的,但倩倩看我的眼神却始终深情不改。

我有些麻木了,像是在夹缝里呼吸一样,又刺激又爽快。

一天晚上,热汗淋漓时,我忽然听到倩倩在耳边说了一句话:“听说,人失去三分之一的血会休克,失去一半的血会死亡。”

这声音久久回荡,像是魔女的喘息。

“啊!”

旭日东升时,我被惊醒,探头望向窗外。

蚊子已经把天空罩住了,像是一片黑色的幕布,天亮天黑没两样。

嗡嗡声震天,比惊雷还响亮,像是机床厂永不停息的发动机。

我疯了,不穿鞋不穿衣,连滚带爬狂奔出去。

到村口,我定睛一看,倒吸一口凉气。

歪脖子树上挂的哪里是死猴子?

分明是人的尸体!早已成了蚊子的巢穴。

问子村?

蚊子村还差不多!

一股恶寒从我的尾椎骨向上蔓延,我喉头发烫。

我猛地转身,倩倩正优雅地向我走来,婀娜多姿,面带微笑。

她轻轻说:“老公,快抬头看看,咱们的孩子。”

朗朗碧空,蚊云遮蔽。

倩倩抚摸我,想逗我笑。

我被群蚊吞噬。

文/流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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