瑛姑，让我把你荒凉的额角读成巍峨 / 四六文摘

每一个有才有貌的人

顾秋水的NO.445篇原创

By :顾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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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是桃花的季节。

微雨湿了青苔，一树艳艳的桃花开在山岗旁，连着青青柳色的拂动，竟是漫天的花瓣在山间扬袖。在桃树的颔首低眉间，只觉得一个娇羞女子在眼前，灼灼其华，让人心生涟漪。

漫步幽谷，山一程，水一程的，远远望去着实让人分辨不出模样。只觉得心中所念的那句诗，就快浸过喉咙倾吐而出：“看朱成碧思纷纷，憔悴支离为忆君。”

山野之下，村子里有许许多多茅草搭成的屋舍，茅舍前铺着石板路，几棵苍劲的松树倚着门户，年岁久了，松针落满一层又一层，院子里像是打着补丁似的。大抵这种身临其境的感觉，颇有武侠小说里误入隐世高人的别苑般的感觉。

我亦不去扣门，思量着这山居里的季节变化，想那冬天暮时赏雪，春则卧山听雨，秋日黄昏饮马，夏则荷风氲酒的绝妙滋味。若是能经历这样一场四季，便觉得人间所有的寂寞都是可以原谅的。

这时，我便想起她的名字来——刘瑛。

我轻推门扉，走入这柴门深院，风尾随我的衣襟一并前来，携着那股春寒，惊得人暗生凉意。长门梳洗，窗阴一箭，没入尊前的，似是那女人容色清丽的模样。只见一头发花白的妇人蹲在细沙上苦苦计算一道算题，待她抬头，才发现她一张脸上半苍老，下半青春犹少，却似相差了二十多岁年纪。

我怅然着，她年轻时不是这样子的，金庸先生对她年轻时的容貌描笔不多，她是模糊的，模糊到只叫人记住了她可怖的现在。

我总想着那个大理皇宫里的刘皇妃，是一个芰荷为衣，芙蓉为裳，雕寒星为目，凝冰雪为魂的映丽女子。她的倔强在最美好的年月里绽开，她的温柔犹如桃花浣面，不胜欢喜。

瑛姑，让我把你荒凉的额角读成巍峨！

那时的她养在深宫，是大理皇帝段智兴的贵妃，许是宫闱生活太过单调，对于普通女子来说嫁入王侯之家不过繁衍子嗣，之后便成了一盏烛火，燃成了长信宫灯，侯着一辈子的幽幽怨怨就此终老。

刘贵妃绝不是寻常的，她有着对武学极高的悟性，谁说女子不如男，她偏偏一教就会，时日久了竟也成了武林高手。若是刘贵妃只做做女红，好好打理后宫事物倒也罢，但她的痴迷不亚于南帝段智兴对武功的追求和狂热。

那天有一行宋人来访，访者是全真教门下，许是在宫墙边偷瞄了几眼，那来者岂非江湖草莽一般的武夫，一个是中神通王重阳，另一个是他的师弟周伯通。

茫茫人海中潜藏着看不见的线索，那命中注定要经历情事的两人，无需繁复的编排，费尽唇舌的鼓吹，于满堂的人群之中，他们相见。她心生一念，想与他们讨教一般。

一念起，缘生，于是就有了故事的开始。恰与《牡丹亭》里张生与崔莺莺一相逢，所有的情节天雷勾地火地展开。

她爱武，周伯通很对她的路数。从未有人敢逾越她贵妃的身份与她动手，即便平日里的切磋都是点到为止，或者，不妨多让。而周伯通不了解，几个回合，将她点穴定住。她心中自然不服，一股傲气上涌，誓要与他争个高低。只怪当时太过着迷，忽略这个过程中的男女情愫，而一旦天光乍现，便发觉谁也收手不及。

“满堂美人兮，忽独与余目成。”她眼波婉转，低眉是他，含笑是她。一个是窈窕淑女，一个是君子好逑。彼时，她虽为大理妃子，却还不通晓人间情事，可是与周伯通相处越久，她忽然就开窍了。乐莫乐兮新相知。他一指，正中她下怀，她红着面，将身侧倚。只觉神魂出游，与之偕老。

她绣一张帕子赠他：“四张机，鸳鸯织就欲双飞，可怜未老头先白，春波碧草，晓寒深处，相对浴红衣。”感情仿佛一切都是在最初的时候不可方物，直到一点点撕开那些些遮羞布，才觉得有一丝残忍。可怜身是眼中人。

那时的周伯通，是她寂寞宫墙里的破晓，她以为此生不再会有黑夜。直到东窗事发，她怀上了他的孩子，给自己的老公戴了一顶绿帽。她才明白，爱情可以是两个人的事情，但婚姻就不同了。婚姻里有愚公移山，精卫填海的剧情；也有人不甘愿，把婚姻就地掩埋，就此结案了的。

《梁祝》里唱：“白玉环与蝴蝶坠，蝴蝶本应成双对，岂知你我自做主，无人当它是聘媒。”本来男欢女爱情投意合，加之段智兴和王重阳来成全他俩之意，但就在这时候，周伯通选择了逃避。于礼数，他觉得对不起兄弟，可怜段皇爷头顶一片绿，还好心撮合。

一念灭，怨生。当一个女孩成为一个真正的女人，甚至要成为母亲的角色时候，她的心性就变了，她的天真碎成一片一片，再也无法缝合。

没人能懂她的伤心和失望，悲莫悲兮生别离，她不怪他。

在《梁祝》里，还有这样一段唱词：“纵然是，无人当它是聘媒，我也要与你，生死两相随。”

那会的刘贵妃，觉得心中有人可以等，她期盼着他有天回心转意。直到孩子的出世，给了她一抹春光，她觉得人世间可爱的事情着实很多。

她不懂命理玄机给了她算数，在那个月圆之夜，也许她才洞见了人心的狭窄和人性的黑暗。孩子，始终都是无辜的。错就错在那张秀帕，错就错在鸳鸯织就欲双飞上。

对于段智兴来说，他已经给了她最大的包容，只是当时他放不下的，是他的王治武功。而刘贵妃这个时候再也不能唤作刘贵妃了，她的悲痛让她鬓白如霜，孩子的哭泣，一声一声的剜在她的心头之上。

她绝望无助，她只是一个苦命的女人，一个痛失爱子的母亲。没有比这样的折磨，更让人生不如死。她没有变成《天龙八部》里的叶二娘，亦不是《侠客行》里的梅芳姑。她自斟一碗毒酒，将心血滴入，就此移了性子。

她怨，她恨。命运的无情在她的脸上证据确凿，她因此显得阴戾逼人。只是不曾想过，原来那个无忧无虑的天真女子，一晃眼，就目睹了沧桑尘世，怨己尤人。

她是那栖栖失群鸟，日暮只能独飞。在流离的半生里，追寻周伯通的脚步。她亦只能在每个凄清的冷夜，悲声放歌。

没有人记得她年轻的样子，现在的她只是个处心积虑想要报仇的妇人。利用黄蓉，刺杀一灯大师（段智兴后出家），也只为消心头之恨。

时间久了，仇恨就在心底浮灰堆积，风一吹，落的是一地心事。最后，她还是下不了手。她失去了孩子，她能等的只有周伯通。钻研五行术数，只是想将周伯通从桃花岛里救出来。

女人的痴傻与决绝，在她的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再与周伯通重会，她已美人迟暮。

原著中写道：“周伯通走到瑛姑身前，大声道：“瑛姑，咱们所生的孩儿，头顶心是一个旋儿呢，还是两个旋儿？”瑛姑一呆，万没想到少年时和他分手，暮年重会，他开口便问这样不相干的一句话，于是答道：“是两个旋儿。”

周伯通拍手大喜，叫道：“好，那像我，真是个聪明娃儿。”跟着叹了口气，摇头道：“可惜死了。”

她追了一辈子，等了一辈子的他，如今已在他跟前，她该是不计前嫌呢，还是怎样？她的心又一次的低到尘埃里去了，很低很低。

也许爱情，是她在这世上唯一懂得的事情吧！

在TVB95版的《神雕侠侣》里，饰演周伯通的是黎耀祥。我细想着小时候看的电视，他也曾演过西游里的天蓬。故事里的天蓬经受十世情劫，每一世都无疾而终。有过和嫂子通奸，一起浸猪笼，有过人世间所有男男女女爱情故事合集。也记得他的经典台词：“多情自古空余恨，此恨绵绵无绝期。”他引用李义山的诗句极其到位：“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直到最后，白发相见，一茎两茎初似丝，不妨惊度少年时。

我想，他们要活到很老很老，来弥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