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印象中的母亲：一头利落的短发，几十年如一日的宽松t恤，浅灰色牛仔裤和灰色运动鞋，永远都是农村妇女形象。曾经，我怨恨地想逃离母亲，所以大学选择离家远的武汉，工作选择南边的深圳。我以为，我终于可以切断与母亲之间的联系。可是当我有了自己的孩子，我变成了母亲的翻版，我开始理解当年的母亲。记得每天晚上，爷爷奶奶雷打不动地看戏剧，黑白电视机里传来咿咿呀呀的唱戏声，让我无法静下心来写作业。没办法，我只能躲到一个空荡偏远的房间里，但房间安静的可怕，胆小的我打开电视机，切换到喜羊羊动画片频道，短暂的喧闹让我有了被陪伴的错觉。过了许久，作业结束，我在家长签字一栏龙飞凤舞，今日任务大功告成。因为童年缺少母亲陪伴，我在心里暗暗发誓，等我有了孩子，我一定要做到兼顾陪伴孩子和赚钱养家，这也是我选择目前工作的原因。我以为我能够很好地平衡赚钱和陪伴，做的比母亲更好，然而生活狠狠地打了我的脸。有一次，妹妹跑过来问我，为什么我经常待在书房，不陪她玩。问我能不能陪她写作业，因为别人家的小朋友都有爸爸妈妈辅导功课，她和哥哥只能抓耳挠腮。妹妹的这番话带我穿越回了记忆中的房间，那一瞬间，我突然理解了母亲。她选择赚钱而非陪伴，是不得已而为之。倘若她不外出打工，我就没有钱上学，意味着我要一辈子待在农村，过这种一眼望到头的生活。然而那时的我无法理解母亲的良苦用心，还怨恨她，每年假期的重逢，我总是给她摆脸色。如果能够重来一次，我一定在每次重逢时用力抱紧母亲，趴在她的耳边说：“妈妈，我真的好爱你，感谢你为我所做的一切。”武汉刚进入冬季，退休在家的母亲便打来电话，说给我寄被褥和羽绒服。我说可以在淘宝上买，物流快，从老家寄太麻烦，母亲说，网上买的被子哪里会有自己缝的被子暖和，都是实打实的棉花。母亲又说：“我今天下午把被子做好，刚好你舅舅明早进城办事，从城里寄可以节省半天物流时间，你后天晚上就能收到被子，不耽误用。”不忍心拂了母亲的心意，我只好点头答应。母亲心满意足地挂断电话。母亲骑上电动车，跑遍了街上的裁缝店，最终选了暖和的棉花和手感好的棉布。回到家，母亲立马放下其他东西，穿上针线，铺好棉布和棉花，认真缝起被褥。一天的工作量，母亲愣是用半天做好棉被。都说“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长途跋涉到我手中的棉被，又装了母亲几斤重的爱呢？如今有了孩子，我突然理解了母亲，生怕少做一点，总想把最好的都给孩子。母亲虽从没亲口说“我爱你”，却用行动将爱意一点一滴渗透进了生活。如今我有了自己的小家庭，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午夜梦回之时，我总是会后悔。倘若能够重来一次，我一定好好珍惜母亲的付出，回馈给母亲更多爱，把童年缺失的那些相聚，一点点补充进每次的视频通话里。某次我生日，母亲教育我说：“你的生日是我的受难日，以后要对我好”。我兴致一下子没了，生气地朝母亲吼：“整天只会说这一句，你烦不烦啊，能让我开心地过次生日吗？上学时不在家，你好意思说养我吗？”母亲似乎没想到我这么说，眼眶瞬间红了，然后转过身走去厨房。我在屋里欢声笑语，看着热播的流星花园；母亲在厨房形单影只，翻炒着刚下锅的土豆。后来我有了孩子，做了母亲，理解了当年那句话的含义。怀胎的早期，我恶心反胃，腰酸背痛；中期，身材走样，难以入睡；晚期，更是呼吸困难，水肿尿频。十月怀胎已经要了我的半条命，然而分娩却比怀胎更加凶险万分。破了羊水的我被推入产房，无力地躺在床上，还要接受男护士的产前检查。身体阵痛，为了孩子健康成长，我接受了无痛注射，然而，伴随每次呼吸而来的疼痛，让我变成了怒吼发疯的野兽。我的骨盆与产道未开，孩子无法顺利生出来。为了不采用剖腹产，医生用上吸盘，来回十几次，折腾了15个小时，孩子才出生。回想过去的15个小时，我感觉自己在鬼门关走了一遭，有那么一刻我真的撑不下去，但想到还没来得及看这世界的孩子，我又继续跟死神对抗。我终于明白，“母亲”这两个字，是跟死神搏斗的勋章。就像唐僧西天取经需历八十一难，怀胎十月和产子的九死一生，也是母亲与生俱来的劫。很后悔年少时的任性，倘若能重来一次，生日那天，我一定紧紧抱住母亲，跟她说：“感谢母亲给我生命，带我来到这个世界，我以后会好好回报母亲。”之前我总是会偷偷羡慕别人家的精致母亲，想到自己的母亲永远穿着休闲的t恤和牛仔裤，不打扮收拾自己，不觉有些嫌弃。某次我和母亲一起看老照片，看到母亲22岁的模样：自然卷的齐肩短发，大红色毛衣和喇叭裤，仿若八九十年代的港星，后来有了孩子，我深刻体会到做母亲是个体力活，但凡有点时间，哪有精力去梳妆打扮，只想趁孩子睡着不闹腾的时候，安静睡个好觉。怀孕前，每天想着穿什么漂亮衣服；怀孕后，每天只求能睡个好觉。生孩子前，发了工资盘算着奖励自己什么口红，有孩子后，发了工资立马给孩子换好的奶粉。此时我终于明白，为了能让我看看这个美好世界，母亲放弃了一直美的机会，然而我却嫌弃母亲不修边幅。倘若可以重来一次，看到母亲过往照片的那一刻，我一定狠狠夸赞母亲，说母亲是天生的美人胚子，然后在能力范围内尽可能维持母亲的健康和青春，让母亲老得慢一些，再慢一些。打开家门，还没放下包，妹妹就冲上来抱着我的脖子一顿猛亲，哥哥也跑到我身边，像变戏法般从背后拿出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物，对我说：“妈妈，母亲节快乐，我和妹妹都很爱你。”今天是母亲节，看着活泼可爱的一双儿女，我突然有了给母亲拨通电话的勇气。“妈，母亲节快乐...”，刚开口，我发现自己的声音哽咽了。“快乐，快乐，你好妈就高兴了。”电话里传来母亲惊喜又欣慰的声音。我忍不住放声大哭，因为我终于明白，这世上所有的爱都是为了相遇和重逢，唯独父母对孩子的爱是为了分离。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与其母亲离开后遗憾终生，不如现在拿起电话，给母亲打一个她一直在期盼的电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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