咵武汉 ▏湖北省电力博物馆“铁坨坨”究竟为何物？

在武昌紫阳湖公园发现的“铁坨坨”（武昌新河旧城改造拆迁发现此物后移至此处），如今陈列在汉口合作路湖北省电力博物馆，此为民国时期武昌水电厂的发电机部件，但究竟是发电机的哪一部分一直没有明确的答案。

在湖北省档案馆查找与我的父亲田镇瀛有关的档案时，有新的发现，此物为1938年武昌水电厂4台发电机组中某一台中的部件，不是发电机的部件，而是锅炉—汽轮机—发电机组合中，汽轮机的配件。

1.1938年10月5日的拆迁报告

1938年10月，日军迫近武汉。湖北省建设厅所属工厂拆迁工作紧张有序进行，武昌水电厂亦在拆迁之列。不同于别的工厂均已停产，水电厂承担发电的任务，工厂一直在运转，保障省府武昌的供电，拆迁工作在武昌沦陷前（10月26日）一周还没有完毕。父亲的工作报告如实地记载了这段历史。

报告十月五日于建厅

武昌电厂共有发电机四部westinghouse一、B.T.H二、A.E.G一,原拟拆卸者为A.E.G及B.T.H中之一部。锅炉共六部拟拆卸三部。按现时该厂之最大负荷（根据最近一周该厂负荷曲线图）不过700kw，如能将最高负荷加以改正，发电机一部即足敷应用，是则可以卸走发电机三部，锅炉四部。为将来运用便利计，似应将第一、三、四号发电机，及第三、四、五、六号锅炉运走；

谨呈厅长郑

职 田镇瀛

A.  发电机

厂     名             年月   K V A.   V.      A.      ~    出  品  号

1.westinghouse  1918   1000   5250   110    50   No.2609910

2.  B.T.H            1909   1000   2300   261    40   No.R254

3.  B.T.H            1909   1000   2300   261    40   No.R8418

4．A.E.G            191-   2880   5250   317    50   No.3821

附注1.第一号condensing  plowt.不适用，efficiency因之低

2.第二号须修理后始能应用

B.锅炉

厂 名         年 月   附  注

1.BDW          1920    Hand fling

2.BDW          1913   Mechanical stoker；

3.BDW          1913   同上

4.BDW          1912   同上

5.BDW          1914   同上

6.BDW          1914   同上       无Aupeheates

保存在湖北省档案馆的1938年10月的报告

档案资料表明，4台发电机中第4号发电机拆迁到巴东，1.2.3号发电机中有一台原本不在拆迁之列。我的理解，此处发电机似为锅炉蒸汽驱动的汽轮发电机组，通常说的汽轮发电机，铁坨坨当为汽轮机的转子，那么，这汽轮机转子要么是与westinghouse配套，要么是b.t.h之物，究竟是那一台发电机组的呢？能找到当年的产品说明书及图纸吗？

“4台发电机都是美国GE公司的产品，一般“GE公司”翻译为美国通用电气公司。第一台是GE美国公司的产品，GE美国分公司叫做“西屋电气”，也有翻译为“威斯汀豪斯”公司的。

第二台和第三台发电机是GE英国公司的产品，GE英国公司叫做“ British Thomson-Houston ”,简称为B.T.H公司，可以音译为“英国汤姆逊霍斯顿”公司，这家公司比GE公司诞生的时间还要早，

第四台是GE德国公司产品，GE德国公司叫做“Allgemeine Elektricitäts-Gesellschaft ”，简称A.E.G公司。一战以后该公司脱离了美国总公司，成为纯粹的德国公司。”，工程师朋友章辉解答。

这4台发电机都是GE公司同系列的产品，交流发电机，美国和德国产的为50赫兹交流发电机，英国产的两台为40赫兹交流发电机。这4台发电机都是一次大战以前的产品。

2.1938年11月4日技正田镇瀛写给建设厅的报告

武汉沦陷之后，田镇瀛去了宜昌，在宜昌向省建设厅写了第二份报告，汇报武昌水电厂、修船厂（后改为湖北机械厂，今武昌造船厂）拆迁情况及运到宜昌的机件。

1938年11月4日技正田镇瀛写给建设厅的报告

报告 十一月四日

前奉

鈞谕留汉，会同武昌市政处拆迁水电厂发电机、审查华西公司一案，并查勘航业局修船厂应行拆迁机器之重量；谨将经过情形缕陈如左：

一、武昌水电厂与华西公司一案，经省府毛专员与市政处杨处长（注杨锦昱）会商结果，以案卷均送宜昌，各方人员又未到齐，一时无从着手，容后再商办法；

二、武昌水电厂电机，自奉谕后即与该厂高副厂长一再商酌拆迁办法，初因市政处尚未领到财厅应发经费，延未动工，至十四日由该厂工人拆卸第二号b.t.h发电机及第一号锅炉，预计两星期内卸装完毕，其余拆迁，维斯汀电机则因供给市用电流，均未能拆卸，直至十九日停止发电后始行招工；因时间所限及工人于情形紧张多行逃避之结果，此项机器未能抢救出险；仅将变压器，马达，b.t.h发电机之一部分，引电机，及其他易于搬运之机件钢轨等于二十三日上午装第六十六号钢驳运出；迁运此项机器所用经费，另行呈报；

三、航业局修船厂机器及所存钢铁材料，均于二十二日运出，该厂所有机器材料之重量约有三百余吨，因所存富池口铜厂，纱厂及防水会等机件甚多，共运出五百余吨。

谨呈厅长郑（郑家俊）

职 田镇瀛呈

3.1938年11月18日的报告

在第一份报告的十二天后，父亲又写了第二份报告，重点是说明为何武昌水电厂的主部件设备未能迁出。武昌是1938年10月26日沦陷的，10月19日武昌水电厂还在发电。

1938年11月18日的报告

报告  十一月十八日

窃职前于十月四日奉谕查勘武昌水电厂机器，复于六日奉谕协同武昌市政处拆迁该项机件，因即与该厂副厂长高泽厚一再商酌迁移办法。初因市政处尚未领到财厅应发经费延未动工，直至十二日奉到本厅指令后于十四日始由该厂工人每日分两班轮流工作，起始拆卸第二号毕蒂爱赤发电机及第一号锅炉，并与汉口胜（慎）昌机器厂商妥承包此项机器锅炉把杆吊卸等工预计两周内装卸完毕。十七日因奉严代主席（严立三）谕暂缓拆卸，停工一日，晚间又行复工。其余之蔼益吉电机因奉严代主席谕，交由工业（矿）调整处拆迁；威斯汀电机则因发电室面积所限，均未能早日拆卸。

十九日晚该厂停止发电后，始于二十日筹划拆卸该项机器，终因时间所限及工人逃避之结果未能抢救出险，仅将该厂所存材料变压器马达水厂机件及毕蒂爱赤电机之一部分于二十三日上午装载第六十六号钢驳由义泰拖驳拖出，因义泰马力不足到藕池口增雇亨利拖驳于本月十六日到达宜昌。

按此项机器拆迁，经过时间短促，实际困难在所难免，唯据职每次到厂观察所得，工头及工程员未能认真工作误事匪浅，把杆匠未能先期觅妥亦为机器不能迁出主要原因

谨呈厅长郑（厅长郑家俊）

职田镇瀛呈

阅 俊十一、廿

从11月4日和18日的两份报告可以看出武昌水电厂部分设备未能西迁，有主观因素，也有客观原因，遗留下来的武昌水电厂发电机组汽轮机转子见证了这段历史。

4.1938年11月20日 武昌水电厂机件运抵宜昌后迅速运至巴东

武昌市政处代电 湖北省政府主席陈钧鉴，查武昌水电厂机件由汉拆运宜昌情形经武昌市政处电呈钧府，并请令饬航运局拨轮协助拖运，各在卷。兹该项机件及一部分电料已于本月十四日运抵宜昌。除拆运各费另案报销外理合造具清册两份，电呈钧府鉴核，恳予即日派员点验接收，籍资保管。附陈武昌水电厂机件及电料清册二份。湖北省政府建设厅技正田镇瀛武昌市政处处长兼水电厂厂长杨锦昱武昌水电厂副厂长高泽厚叩删（15日）印

代电 武昌市政处处长兼水电厂厂长杨锦昱水电厂副厂长高泽厚：均览，删（15日）代电悉。查该水电厂曾领机件及电料迁运费一万元。现在该项机件已经运抵宜昌，仍应由该厂负责迅速运至巴东，再交建厅派员点收。仰即遵办毋延为要。主席陈O宜建电印

代电 武昌水电厂杨厂长高副厂长：查该厂机件所装六十六号钢驳，前由本厅兴十六及六十七两号钢驳一并交由民生公司拖带赴巴，兹据该公司函烁，上项钢驳均已拖抵巴东，共需每艘按一百吨计算，共需托运费九千元。该厂机件计重五十吨，应摊付拖运费一千五百元，合行电仰，该厂如数缴送来厅，以凭汇付为要。厅长郑OO感宜建特印

注：此时，武昌市政处在宜昌通惠路湘江旅馆3楼办公

西迁工厂设备落脚四川万县

在日军逼近武汉之际，父亲于1938年10月4日调到湖北省建设厅工作任技正（总工程师），月薪240元（这可是高薪啰，同期八办工作人员工资5元）上任后的第一项工作就是武昌水电厂、武昌修船厂设备拆迁工作。因忙于拆迁，家父可能是最后一批撤出武汉的，10月23日拆迁机件才装船，家父没有随船走。他在1939年1月7日（时在宜昌）的日记中写到“下午遇卓韵湘於途，晚去新新池浴后往访，畅谈汉口撤退时经过，伊去葛店曾目睹日军舰，亦壮举也！（10月）二十四日晚乘民船逃出，时我尚未离汉，竟未遇见，沿途较我辛苦多矣”。相关资料显示建设厅航业局有一条轮船1938年10月25日撤离武汉。25日这天（日军傍晚占领汉口市郊岱家山），父亲是坐船还是坐车离开武汉的不得而知。

在湖北省档案馆保存有湖北省建设厅技正田镇瀛、武昌市政处处长兼水电厂厂长杨锦昱、武昌水电厂副厂长高泽厚联名给湖北省政府主席陈诚的电报，报告水电厂一部分电料在航业局的轮船协助下于1938年11月14日运抵宜昌，省政府回复要求继续西运至巴东后交省建设厅点收。之后，这些工厂设备继续西迁到四川万县，在那里建设了湖北麻织厂、湖北造纸厂、湖北机械厂，使湖北的工业种子不仅得以保存，并在抗战时期发挥了重要的作用。

父亲报告中提到“蔼益吉电机因奉严代主席谕交由工矿调整处拆迁”去了哪里？

1938年负责工厂西迁的经济部工矿调整处工业组组长林继庸在《民营厂矿内迁纪略》中的一段记述：鄂省官麻局、造纸厂、修船厂及武昌水电厂等机件，由鄂省建设厅长郑家俊饬拆迁宜昌上游，并派建设厅技正兼科长魏文悌、技士萧鸿勋督导办理。郑氏复亲赴各局厂巡视，指示方略，召集员工，晓以大义，因以于万难中迅速完成任务，一方面派员于宜昌上游卅里之平善坝预建棚屋，为存储转运所。时值武汉外围战事日亟，三镇复迭遭敌机狂炸，水运壅塞，船只缺乏，经建设厅多方征雇，督饬各厂员工日夜拆装抢运。……武昌水电厂，属武昌市政筹备处（应为武昌市政处），以供电及财力人力关系，机件拆迁稍迟，运抵宜昌后，始奉命移交鄂建设厅接收保管，已不完整，嗣由建设厅连同象矿机械转运鄂西建屋存储以备利用。

综上所述，武昌水电厂在1938年武汉沦陷前有一部分设备西迁到鄂西；另有一部分（其中有部分老旧设备不准备拆迁），为了不让发电设施落入敌手，国民政府派兵用炸药炸毁。而这个发电机组的汽轮机转子，很有可能是英国汤姆逊霍斯顿公司（ B.T.H  ）1909 年出厂的编号为 No.R8418的汽轮机转子。在当年爆炸中被埋入废墟，历经波折，今保存在湖北省电力博物馆，作为日军侵略中国的“见证者”，是不可多得的珍贵遗产。

British Thomson-Houston company简称为B.T.H公司，英国汤姆逊霍斯顿公司生产的汽轮发电机，照片中汽轮机盖子打开，可以直观汽轮机转子与电力博物馆保存的“铁坨坨”高度相似。

湖北省电力博物馆的“铁坨坨”

武昌水电厂的来龙去脉

1893年，湖广总督张之洞在湖北织布官局率先使用电灯照明，开启了湖北工业办电之先河。武汉也因此成为当时全国最早创办电业和使用电灯的城市之一。随后民营公用电业也陆续在汉口、武昌、汉阳等城镇创办。

据《武汉市志·工业志》、《武汉公用事业志》等书记载，1914年武昌电灯公司最早在紫阳路建有一个电厂。1921年，在武昌下新河另建新厂，有4条高压线路，向武昌老城供电（主要是电灯）。1926年，因经营不善而停业，转售给竟成电灯公司接办。1927年9月，竟成公司又被武昌市政处接办；4个月后，因经营无起色，又发还给竟成公司。直至1935年，终被政府接收为武昌电厂，属官办企业。

1915年开始发电时，装有英国产240千瓦、50赫兹交流发电机1台；1920年增装同型机1台。1921年秋天建新厂，次年安装英产800千瓦、40赫兹旧发电机2台，老厂拟作备用，终因锈蚀老化不堪使用而拆除。1936年安装50赫兹、2300千瓦和800千瓦交流发电机各1台，1937年4月正式发电。武昌水电厂共有发电机4台，容量4700千瓦。

近处烟囱为清末民初湖北制麻局，1932年改为武昌水厂，今平湖门水厂

1927年，武昌市政府曾议论筹办武昌水厂，但议而未决。第二年，湖北省政府召开业务会议，再次决定筹办武昌水厂，并责成有关部门拿出水厂设计图纸，但仍以种种原因告吹。

直至1932年湖北省政府又通过决议，拟定了"创办武昌临时水厂计划"，改由省建设厅承办建厂事宜，1932年12月，省建设厅投资法币6.49万元，利用清武昌平湖门外的湖北制麻局原有斜桥缆车取水间、水池和水库，改建日产2300吨水厂。于次年4月1日动工改建，以一条直径250毫米干管通至蓄水池。蓄水池设在武昌蛇山，高出地面约42米，容量1000立方米，清水送至蓄水池后以重力流方式通过供水管道向武昌城区供水，1934年7月1日供水，武昌城区从此有了自来水。武昌市民用上自来水比1909年就用上自来水的汉口市民晚了二十多年。

1935年8月，武昌市政处接管武昌竟成电灯公司，10月接收武昌临时水厂，合并为武昌水电厂。1938年10月武汉沦陷前夕，武昌水电厂部分发电设备来不及西迁，被就地炸毁。

打捞江城记忆  钩沉三镇往事

1936年汉阳兵工厂，右一厂长郑家俊、右三兵工署长俞大维、右六俞大维夫人陈新午系国学大师陈寅格胞妹与德国顾问合影。郑家俊1938—1939年任湖北省政府委员建设厅厅长，主持湖北工厂西迁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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