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宝易学研究《一》

一  生平事迹及著作

干宝,字令升,新蔡(今河南省新葡县)人.祖父干统,为吴奋武将军,父干莹为丹阳丞。干宝少勤学 ,博览群记,以才器召为佐著作郎,又因平定杜弢之乱有功,赐爵关内候。

晋元帝即位,未置史官,由中书监王导举荐,干宝“始领国史”，“以家贫求补山阴令 ,迁始安太守。王导请为司徒右长史,迁散骑十常侍”《晋书.干宝列传》。

他对史学很有研究 ,著《晋纪》，《晋书》称: “其书简略 ,直而能婉 ,咸称良史”;《文心雕龙》誉“干宝述纪以审正得序”，《史通 》赞“理切而多功”。

干宝'性好阴阳术数,留思京房,夏侯胜等传”,“博采异同 ,遂混虚实'，集古今神祗灵异人物变化”,撰成《搜神记》三十卷,“又为《春秋左氏义外传》,注《周易》,《周官》凡数十篇,及杂文集皆行于世”(《普书.干宝列传》)。

干宝于易学造谓极次,《晋书》明言注《周易》。

《隋书.经籍志》载有:《周易》十卷,晋散骑常侍干宝注,又《周易爻义》一卷,干宝撰,梁有《周易宗涂》四卷,干宝。

其中《周易宗涂》《隋志》言已佚,两唐志皆不录。而《周易注》《周易爻义》二书 ,两唐志和皆收录之。

另《经典释文.序录》《宋史. 艺文志》、郑樵《通志.艺文略.经类》及胡一桂《周易启蒙翼传》等也录《周易注》十卷。

又根据《册府元龟》记载《周易问难》二卷《周易玄品》二卷 ,也为干宝撰。项举谟、朱彝尊 、马国翰等人皆信从。

然《隋书.经籍志》明言《周易问难》二卷王氏撰，《周易元品)二卷不著撰人 ,

故今人台湾学者黄庆萱等人关于《周易问难》《周易玄品》二书不为干宝所撰的考证属实(见(魏晋南北朝易学书考佚)》九) 。

干宝的易学著作今皆已散佚, 其易注主要散见于唐人李鼎祚的《周易集解》陆德明《经典释文》中。

后人有辑本，元时有屠曾者,始辑其佚.明正德间,其孙勋重订,其书刻在《盐邑志林》， 即今孙堂《汉魏二十一家易注》所据而补订之本也。

明时姚士粦又别辑《干常侍易解》三卷,清归安丁杰补订 ,武进张惠言梓入《易义别录》历城马国翰 .甘泉黄奭又据而参校习刊之,载《玉函山房辑佚书》、汉学堂丛书中。

孙 .马.黄三家辑本,互有详略,然马.黄多者二事,孙多者七事,较其得失,孙本为优。(尚乘和语,见(续修四库全书总目提要》)

另外,根据其它典籍记载:干宝还撰有:《易音》《毛诗音》《周官礼注》《答周官驳难》《周官音》《后养议》《春秋左氏函传义》《春秋序论》《正音》《立言》等。

二   留思京房之学

干宝易有一个显著的特点，就是在京氏之学即将失传之际，上承三国时陆绩易学留思京氏易。

“其学以卦配月或以配时日传诸人事而以前世已然之迹证之”( 引自胡一桂《周易启蒙翼传中篇易学传注》)，

即多用京氏易的概念及理论推求象数易学之大义,

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1.以干支为象注《易》

京氏为了建立完备的《周易 》筮法体系,将历法中的干支纳入六爻之中,形成了易学史上有名的“纳甲说”。

所谓纳甲,就是将干支与卦爻相匹配,

其方法是先把干支纳入八纯卦,然后以此作为基础,将干支纳入其它卦,即视其它卦为八纯卦内外体的任意组合,那么八纯卦的干支也随之纳入其它卦中。

具体地说,八 纯卦干支为:

乾           震            坎            艮

壬戌         庚戌         戊子         丙寅

壬申         庚申         戊戌         丙子

壬午         庚午         戊申         丙戌

甲辰         庚辰         戊午         丙申

甲寅         庚寅         戊辰         丙午

甲子         庚子         戊寅         丙辰

坤           巽           离            兑

癸酉         辛卯      己巳         丁未

癸亥         辛巳      己未         丁酉

癸丑        辛未       己酉         丁亥

乙卯        辛酉       己亥         丁丑

乙巳        辛亥       己丑         丁卯

乙未        辛丑       己卯         丁巳

其它卦干支皆得之自八纯卦,

如泰卦纳干支可由坤卦外卦纳干支和乾卦内卦纳干支组成。

蒙卦纳干支可由艮卦外卦纳干支和坎卦内卦纳干支组成(以上两卦干支如下),其它卦依次类推。

泰                  蒙

癸酉              丙寅

癸亥              丙子

癸丑              丙戌

甲辰              戊午

甲寅              戊辰

甲子              戊寅

干支入爻 ,意味着爻象的拓展。

干支在古代既表示时间,又表示空间,更含有五行,

因而经过京房改造的和象,不再是单纯的阴阳及关系,而是内涵了时空爻错,五行间生克冲合等复杂的关系,

世界上万事万物皆可以纳入这个关系中,用它概括和说明。人人间生死福祸,亦可由它决定。

京氏明言:夫易者,象也。受者,效也。圣人所以仰观俯察 ,象天地日月星辰草木万物 ……故揲蓍布用之于卜签,分六十四卦,配三百六十四有爻,序一万一干五百二十策,定天地万物之情状.”(《京氏易传》卷下)。

干宝承袭了京氏的这一思想,认为“爻中之义,群物爻集,五星四气 ,六亲九族,福德刑杀,众形万类,皆发于爻 ,故总谓之物也”(《系辞》注),干氏以此理论作指导,广泛运用京氏纳干支说注释周易经传，其例如下:

取干支先后顺序注《易》，干注《乾》初九云:“初九甲子,天正之位,而乾元所始也.”

按照京氏的理论人《乾》纳甲壬,甲壬配内外二象”(《京氏易传》卷上) .

而《乾》初爻又纳子,故言“甲子”，“甲“”和“子“为于支之首,故干氏称“天正之位而就元所始也”。

取地支含五行之义注《易》,汉儒将地支与五行相配, 认为寅卯为木,巳午为火,申本为金,申子为水,丑戌辰未为土，干氏以此为象释易辞。

如干注《乾》九四云:”渊谓初九甲子，龙之所由升也”,

《乾》初九纳子 ,子为水,水为龙潜身之地。史墨目:龙,水物也。水官弃矣，故龙不生得”(《左传)昭公二十九年)，故“渊谓初九甲子者,子水在渊也”(李道平《周易集解繁玻》卷一)。

干注《井》初六云：“在井之下 ,体本土受 ,故上泥也“，井内卦为巽,巽初爻纳辛丑,丑为土 ,故此言“体本土乏”。

干注《震》六二云:'六二木爻.震之身也“。《震》六二纳寅，寅为木,言木爻 ,又震为木,故六二木爻为“震之身”。

取地支方位注《易》。干注《坤》上六云:“爻终于酉 ,而卦成于乾,乾体纯刚,不堪阴司，故怕龙战。成亥,乾之都也,故称龙焉'。

按照京氏理论,《坤》上六值癸西,西代表西方。而据《说卦》乾位西北,即成亥之位.因此,干氏在此称“爻终于酉 ,而卦成于乾……戌亥 ,乾之都也”。

取干支时间之义注《易》。古代历法是以于支编制的,即以干支记年、.记月.记日.记时，一直到今天,民间仍然有一些地区沿用旧历。

干氏用干支所表示时间注《易》如注《蒙》初六云:初六戊寅,平明之时,天光始照,故目 发蒙 。《蒙卦》内卦坎,坎初芝纳成袖,寅为日出之时,故言“平明之时”。

取地支应情释《易》。汉人认为,北.东.南西上.下六方分别有好.怒.恶.喜.乐.哀六种情,由十二支主之.

北方之情,好也;好行贪狼,申子主之。

东方之情,怒也;怒行阴贼，亥卯主之。

……南方之情,恶也;恶行廉贞,寅午主之。

西方之情,喜也;喜行宽大,已酉主之。

……上方之情.乐也;乐行奸邪,辰未主之,下方之情,衰也;哀行公正,戌丑主之”。(《汉书.翼奉传》)。

干氏以纳支应情释《易》,如注《蒙》初六云:'初六戊寅,……坎为法律，寅为贞廉,以贞用刑 ,故利用刑人矣”。《蒙》初爻纳成寅,寅主南方之情恶,而为贞廉。

注《比》六二云:“二在坤中,坤国之象也,得位应五而体宽大.君乐民人自得之象也'。《比》内卦坤，坤六二纳乙已,已主西方之情喜 ,喜行宽大。

注《比》六三云:“六三乙卯,……辰体阴贼,管蔡之象也。《比》六三纳乙卯,卯主东方之情怒 ,怒行阴贼。

注《噬嗑》初九云:”初居刚躁之家 ,体贪狼之性'。《噬嗑》初九纳庚子 ,子主北方之情好, 好行贪狼。

注《益》六三云:“六三失位,而体奸邪“。

《益》六三纳庚辰。辰主上方之情乐,乐行奸邪。

注《节》上六云：“怀贪狼之志”.

《节》上六纳戊子 ,子主北方之情,如上《噬喷》初九注同。

直接用干支注《易》，干氏注《系辞》“六爻相杂唯其时物“，云：'或若见辰成言艮,巳亥言兑也。或若以甲于名乾,以乙癸名坤也'。此引纳干支之说。

《艮》初四爻分纳辰戌，《兑》初四两爻分纳巳亥。乾纳甲壬,坤纳乙癸。

2. 以八官世魂为象注《易》

京房易学另一个重要内容,即是言八官世魂,其说与纳干支一样 ,是纳甲签右法之基础。京氏庞杂的繁占体系的建立及以此占断人间福祸吉凶 ,皆依赖于八官.世魂、纳干支。

可以这样说,若没有八宫.世魂、.纳干支等这样一些理论 ,也就没有京色纳甲筮法，京氏八宫说与世魂说联系在一起的。

这一理论特点,就是根据八纯卦爻变之原则 ,

将六十四卦重新划分为八组,每一组为一宫 .

每一宫八纯卦变初爻为一世卦,

变至二爻为二世卦,

变至三爻为三世卦,

变至四爻为四世卦,

变至五爻为五世卦,

变五世卦四爻为游魂卦,

变游魂卦初.二、三爻为归魂卦。

京氏将八宫世魂思想归结为“四易”,

即“一世二世为地易,三世四地为人易,五世六世(六世,八纯)为天易,游魂归魂为鬼易”(《京氏易传》卷下)

干宝取京氏这一思想注经， 如: 注《屯.彖》云:'水运将终 ,木德将始”，《屯》为坎官二世卦 ,坎为水《屯》内卦震为木.《坎》变初二两爻成《屯》,是变《坎》内卦坎为震,故言“水运将终 ,木德将始”。

注《比》卦辞云:”比者,坤之归魂也。……坤德变化,反归其所,四方既同 .万国既亲 ,故曰比志”,此以《比》为《坤》之归魂卦释“比吉”。

注《噬嗑》初九; 以震掩巽，强暴之男也.，噬嗑为巽宫五世卦《巽》变至五爻为《噬嗑》，即由《巽》变《噬嗑》,其内卦由巽变震,故此言“以震撼巽”。

注《益》卦云:'在巽之宫,处震之象,是则和巷精之帝同始祖矣。益巽宫三世卦,巽为木,故言处震之象。

注《井》卦云;“自震化行,至于五世,改殷纣比屋之乱俗而不易，成汤昭假之法度也”。井为震宫五世,故言“自震化行至于五世”。

注《丰》卦云:丰,坎宫阴 ,世在五,以其宜中而忧其日昃也”。坎宫五世为丰卦。坎宫变至五爻上中,如日之中天 ,故宜中忧其昃。

注《序卦》云:“需,坤之游魂也。……夫坤者,地也,妇人之职也。百谷果蓏之所生 ,禽兽鱼龟之所托也,而在游魂变化之家,即烹爨(cuàn)腥实以为和味者也，故曰:'需者,饮食之道也''。

3. 以世卦起月例为象注《易》

所谓世卦起月例,是指将八宫世魂配以十二个月,其方法是：“

一世卦阴主五月,一阴在午也;阳主十一月,一阳在子也。

二世卦阴主六月,二阴在未也;阳主十二月,二阳在丑也。

三世卦阴主七月,三阴在申也;阳主正月,三阳在寅也.

四世卦阴主八月,四阴在本也;阳主二月,四阳在卯也。

五世卦阴主九月 ,五阴在戌也;阳主三月,五阳在辰也。

八纯上世阴主十月,六阴在亥也。阳主四月,六阳在已也。

游魂,四世所主,与四世卦同。归魂,三世所主，与三世同”(胡一桂《周易启蒙翼传外篇》)。

干宝以此为象释《易》，如注《蒙》云: 蒙者,离宫阴也,世在四,八月之时 ,降阳布德,荠麦并生”。

注《讼》云:“讼,离之游魂也。离为兵戈，此天气将刑杀,圣人将用师之卦”。此同四世也主八月,八月主刑杀。

注《比》云:”比者,坤之归魂也.亦世于七月”。坤宫归魂同三世卦主七月。

4. 以京氏六亲 ,爻等,休王等注《易》

京氏的六亲、爻等,五星.休王多用于筮占 ,这些思想主要保存在《京氏易传》当中。干宝尽取京氏思想,以此为象诠释易辞。

干注《比》六三云：“六三乙卯,坤之鬼吏”,“在比之家,有土之君也”。

按照纳甲签法《比》为坤宫、坤为土,而《比》六三卯为木,木克土为官鬼，即京房所谓“鬼为系爻'。官鬼即“鬼吏”。此为六亲释《易》之例。

干注《系辞下》'六爻相杂'云:'旺相为兴,休废为衰'。

注《系辞下》“文不当故吉凶生矣'云:”于占则旺相之气 ,君子以迁官,小人以遇罪也。'

从此两处注看,干氏注《易》明显是吸收了京氏“六位相分,休废旺生'、“遇旺则言,废则凶 ”的思想。

干注《井》九三云”此托殷之公侯'。注《坤》六三云:“三公位也'。

注《比》六四:四为三公。”

注《蹇》九五云'而当王位”,

注《鼎》六五云”尚三公,王也。

注《师》上六云: “五常为王位,上六为宗庙'。此为区等贵贱之例。与京氏不同的是,干氏有时将四视为三公,京氏视三为三公。

以上是干宝易学的特色。

干氏在当时置玄学讥讽而不顾,留思”有书无师'的京氏易，并取其中的八宫.世魂 .干支.五行.六亲、九族福德.刑杀等为象,笺注《周易》经传微言大义,这对于象数易学传播和发展,尤其是对京氏易流传起到了很大作用。

从干氏注《易》方法看 ,注重以象注易,虽然取象方法与汉末虞翻不同,但却有异曲同功之妙.从其思想源流看,取京氏占候之法以为象，属于京氏派当是无疑的。

但是干氏易与京氏易有明显不同。

其一,干氏易只取了京氏易一部分注《易》,而不是全部,也就是说,干氏只取了京氏与占候有关资料注《易》。而在取京氏这部分资料时,个别地方也有所修正。如前面提到的于支应情注《易》及以四为三公等.

其二,京氏易重筮占,旨在建立一个庞大完善的签占体系,而干氏重注经,目的是以象为工具,诠释经文,揭示象辞之间的内在联系。

其三,干宝的易学除了取京氏易外,还取两汉诸家之长,更创有以史实注易方法。这是京氏易所不能包含的。

其四 ,干宝治《易》所据易本与京氏易本不同,也就是说,干宝易注底本与京氏易文字不同 ,故对于文字训诂亦有别,据台湾学者黄庆萱教授考证《经典释文》中有四十七条,只言京氏之文字，不言干宝与王弼韩康但注本有何异同,疑干宝悉同王韩,不从京氏易也'(《瑶晋南北朝易学书考佚》) 。

关于京氏易、干氏易区别,清儒张惠言曾作过论述。他指出:京氏之义,其本在卦气消息,其用在爻变,考之其传及章句遗文可知,令升曾不之察而独取所以占候者以为象 ,然则令升之为京氏易者.非京氏也。

京氏以易阴阳推后世灾变,令升以《易》辞推周家应期，故曰令升之为京氏者,非京氏也'((易义别录》卷八)。

这里还应当指出,取京氏占候为象注易，并非干氏独创, 而在干氏之前,已有易学家尝试过.如荀爽及《九家易》曾用八宫世魂六亲等注过《易》。

荀注《恒.彖》云:恒,震世也，巽来乘之,阴阳会和,故通无咎'，荀注《解.彖》云:”解者,震世也,仲春之月,草木萌芽,雷以动之,润以润之,日以煊之,故甲拆也”。

《九家易》注《谦.彖》云:“艮山坤地,山至高地至卑,以至高下至卑.故谦也。谦者,兑也,艮与兑合,故享“。

《九家易》注《下系》云: 夬,本坤世,下有伏坤 ,书之象也'。以上是以八宫世卦注《易》。

荀注《随.彖》云:'随者,震之归魂，震归从巽,故大通'。

荀注《蛊.彖》云:“蛊者巽也,巽归合震,故元享也'，以上是以归魂卦注易。

《九家易》注《小畜.九五象》云:五以四阴作财,与下三阳共之,故昌不独富也”。

注《随》初九云:”阳来居初得正为震，震为子得土之位,故曰官也'，以上是六亲释《易》。

《小畜》四爻为妻财,故言“五以四阴作财,《随》内卦震,《震》初爻纳子,子为水。《随》自《否》来，《否》内坤，《坤》初爻纳未,未为土,土克水,故土为“官鬼'。

当然,从现有材料看,运用京氏易注释《周易》者,最多莫过于干宝,这是值得肯定的。因而干氏以京氏易注经在象数易学发展史上独俱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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