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我踩碎了一只螺
01.
刚刚,我踩碎了一只螺,尸横草坪。
在教室外露天的空地,接电话,那头低气压环绕,我来来回回地踱步,心绪惨淡。无意识地踢脚下的小石子,听到“咔擦”一声脆响。
我没留意。
02.
挂了电话,定睛湿漉漉的地面,才注意到巨大的螺壳,三五成群散布。于是屈身,夜色里瞥到两根灰色触角,心开始颤颤巍巍地悬起来。
伸手轻碰,那两条柔软又黏糊的须突然像触电般地往壳里一缩。
那一刻,我的心开始翻江倒海。
咿呀,活的,会动的,紧贴在地面孤苦无依的,螺,或者蜗牛,被我无意识踩碎了。
它全副武装用来抵抗这个世界的坚硬的壳,在我的鞋底无辜地粉碎,一瞬间,灰飞烟灭。
03.
恍惚地回到教室,窗外开始淅淅沥沥下起接连不断的雨。我翻开书,又合上,再翻开,又合上,再也读不进只字片语。
一只螺,可曾也有梦想?它厚重的壳,可曾也盛满过希冀和憧憬?螺的世界,又有没有爱情,被我踩碎的那只,是公是母,它的爱人,是否也会手足无措痛哭流涕?
念及此,我便觉得气流闷仄,胸口发堵。
04.
想起仓央嘉措的诗:“世间事,除了生死,哪一件不是闲事”,觉得他太悲观,如此看来,难道除了出生和死亡,人世中间的几十年都形同虚设?
我望着窗外的雨,想到穿着的棕色窄口短靴底,或许还沾着些螺的壳,内疚又悲痛地感叹:世间事,一旦攀上生死,哪一件是等闲之事?
雨不停地下,教室里的人,陆陆续续离开,我握着手机记下这些肺腑言语,眉头深锁,神情木讷。
窗外不足十米处,静静地躺着螺的遗骸。
我不敢去看。
05.
这感觉,太诡异。
是坐在海鲜店觥筹交错大快朵颐间从不曾有的惭愧和内疚,是顿顿吃肉无肉不欢的我从未有过的犹疑和沉默。
只是想起许多,关于生,关于死,以及夹在其间的生活。
06.
我发现,从小到大,在医院,在听过那么多撕心裂肺的哭喊、看过那么多肝肠寸断的拉扯、见过那么多比万籁俱寂还要沉寂的哀莫大于心死过后,直到今天,我还是无法坦然从容地面对生死。
我还是会唏嘘,会难过,会心痛。
和善良无关,或许只是因为,根植在骨子里的多愁善感和敏感矫情罢。
07.
近来忙碌,日子紧锣密鼓地过,没太多时间去咀嚼和消化倏忽奔涌的情绪。
看新闻,负面报道铺天盖地,屏幕外的观众俨然亲身参与,个个都是当事人,亲历生死。
是了,又是这扎心的生死。某一个瞬间,好难过,悲伤竟像地壳深处迸出的岩浆,终于积蓄在眼眶,快要流出来了。
就在眼泪就要夺眶而出的一刹那,我如大梦初醒,关闭了新闻页面,放好手机,翻开书,长长地叹息。
08.
如林忆莲所唱,我们好不容易,我们身不由已,我怕时间太快,不够将你看仔细;我怕时间太慢,日夜担心失去你,恨不得一夜之间白头,永不分离。
但是,我总疑心:这世界,又有多少非你不可和不离不弃?
关于生死,好像好难反抗,所以只能化悲痛为力量好好地活着——这是我的生命观,尽量避免旁观者的偏激,又避免当局者的消极。
09.
高二那年,我养了快两年的狗,病了,然后在一个酷热的傍晚,僵硬地躺在客厅的角落,无力回天。
我坐在地上大声地哭,摸着狗冰冷的身体,一直不肯离开半步。妈过来拉我,说:“一条狗,你都哭得这么伤心,以后我不在了你怎么办呐。”
我不说话,终于由抽噎转为无声的流泪。然后起身,回房间,沉默地刷文综试卷,此后对于生死,闭口不提。
10.
我知道,一只螺的死,一条狗的暴毙,万万不能和人命相提并论。可是,敏感如我,一旦稍稍牵连到生死,人与动物,大抵相似相关。
我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生老病死,逆来顺受,无能为力,活着就好好地活,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11.
我有一个朋友,女友车祸身亡,他在朋友圈哀怨了几个月,其文之悲,观者不忍卒读。
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只沉默地看完了所有动态。
许久过后,偶然打开他的朋友圈,才发现当年与那女孩相关的所有文字,全部悉数删除,斩草除根,不留一丝痕迹。最新的动态,偎在他肩头的新女友,模样温柔,笑得灿烂。
再没有人提起,那年另一个生命的消亡,可谁也无法否认,曾经的不容置疑的痛不欲生。
12.
那是我生平第一次,切肤地感受到人心复原能力如此之强大。我只是诧异,又有点淡淡的忧伤,却不敢有丝毫的愤懑。
作为一个局外人,我没有理由,要求活着的人停留在过去,而且这个时代的大部分爱情,向来担不起“殉情”二字。
也没意义。
生生死死,心心念念,悲之深,悲之切,活着的人,还是要继续生活。
13.
我踩碎了一只螺,为螺的命运悲哀,为自身的罪过惭愧。
但无论如何,我知道,我还是要好好生活,和冷酷无关,和淡漠无关,生命的河流奔涌不止,未曾停歇。
我愿逝者安息,活者化悲痛为力量,除了追念、忏悔,或者愤懑、苛责,更能用力地活着,是的,你要擦干眼泪,把那些原本用来难过、愤怒、谩骂的力量,积攒起来,好好活着。
Cuz you only live ONC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