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扬传（下）
三
原本郑国、陈国、宋国都是晋国的附属国，尤其宋国与晋国都是周天子嫡系姬姓子孙分封，几世至交的邦国，郑国、陈国都附属楚国后，宋国的邦交更显弥足珍贵。但是，现在两国在交往上就不方便，派出使臣必须得取道郑国。或有可能绕行于曹国、卫国，但路途更加艰险、窎远，不太现实。
晋国与楚国短暂和平了几年，楚庄王欲完全夺取晋国霸主地位，设计先去其羽翼。随佯使司马申无畏回访齐国而不带通关文书，出使齐国必须经过宋国，申无畏因厥貉之会与宋国有过节，于是申无畏被宋国斩首，楚国成功制造了讨伐宋国的理由。
楚庄王命司马公子侧为大将，大夫申叔时为副将，整顿车马亲自讨伐宋国。经过五个月的行军，楚军到达宋国都城睢阳，把睢阳团团围困。
宋文公令军队严防死守，国相华元亲自率兵民巡守，并急忙派大夫乐婴齐奔赴晋国告急搬兵。晋景公上朝商议出兵救宋，众大臣议论莫衷一是。谋臣伯宗劝谏说：“以前荀林父带领六百乘车骑的大军与楚国交战，仍然失败于邲城。楚国现在国势正旺，派兵去救也未必能有功劳。”晋景公说：“当今只有宋国与晋国最亲近，如若不派兵去救必然失去宋国。”伯宗说：“楚国与宋国两千里的距离，后勤粮草难以为继，楚军一定不能长期坚持。现在不若派遣一个使臣去宋国，只诳说晋国已经出军来救，让他们坚持住，过不了几个月楚军自然退去。这样我们既没有出师的劳顿，也有了救宋的功劳。”晋景公竟欣欣然同意这种做法。
站在班列里的解扬大夫对伯宗提出的这种苟且做法有些不认同，但看到晋景公已经同意，也无可奈何。晋景公问群臣：“谁能给我担当出使宋国的使臣？”两列大臣低着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人应声。这时，解扬站出班列举笏鞠躬应道：“下臣解扬愿往。”景公眼前一亮、高兴至极，说道：“正合孤意，非子虎没有其他人能胜任这个重任。”
四
解扬暗藏信件穿着一套百姓衣服，带了两个随从，乔装成商人的样子向宋国出发，经旬日到了郑国国界。郑国自从与晋国交恶后，对从晋国来的所有人都严加盘查。解扬三人小心翼翼地一路应付，经过十来天已绕过郑国国都新郑，再有三十里路程就能出郑国国界。越是接近国界，越得小心谨慎，解扬正在交代两个随从如何应对过边境检查，却看到前面一队巡逻军士乘骑迎面驶来，一个随从下意识地躲进路边树丛。这一躲即刻引起了巡逻军士的注意，策马驶来将二人围住，喊出躲进树丛的随从。经过仔细的搜查，从解扬身上搜出了晋国的书信。
三人被押解回郑国边境营地，一个偏将审问后，派了一大队军士二十辆战车押解三人向宋国国境进发。七八天功夫便到了围攻宋国睢阳的楚军大营，在楚国将士的引领下，竟被押解到楚庄王的王帐内。
楚庄王见到三个被绑着的晋国“细作”后，竟呵呵大笑：“这不是北林之战，被蒍贾将军俘虏的晋军败将解扬吗？哈、哈、哈，这次你又来干什么？”解扬坦然回答：“为人臣就要忠于君事，当然是为我王办事。”“晋王让你所干何事？”楚庄王问。解扬回答：“我王已派六百乘大军前来救宋，让我先行通告宋王，坚守待援。尔等宜速速退军，否则我大军到来插翅难逃。”楚庄王说：“昔时未曾杀你让你归国，今日敢来揺舌鼓噪，不怕死吗？”解扬说：“晋国与楚国为仇国，我被杀死是分内事情，死而无憾。”楚庄王说：“宋国城池旦夕可破，你若能够与宋王说'晋国国中有事，不能出军相救，特派我来传话’，则宋国军民绝望，必然即时投降，省得了两国人民杀戮惨状。事成后，寡人封你为县公，并赐你黄金五百两。”解扬低下头没有答应。庄王说：“不然的话，寡人即刻杀了你。”解扬脑中极速思忖，如果被庄王杀害，自己死了是小事，晋王交给的使命就完不成，未若先口头答应了楚王，再相机行事。于是向楚庄王说：“就按照您说的办吧。”楚庄王脸露霁色，思忖：到底是官爵、金币能打动人心。于是安排来日解扬去见宋军。
第二日，楚军让解扬上了攻城的楼车，军士把楼车推到雎阳城下，宋军看到楼车推到城下，楼车上仅三五个人也不像攻城，但也严阵以待。解扬于是向城门楼下的宋国军士喊话：“喂，宋国将士们，我是晋国派来的使臣大夫解扬，告诉你们大王与华元丞相，我在途中被郑国仇寇捕获后押解到楚军大营，楚庄王让我诱骗你们投降，你们千万不可投降，我们晋国大王已亲率大军来救你们，不久就到了，你们千万不……”楚国将领听着解扬喊的话不对，急忙上前捂住解扬的嘴，把他拖下楼车。
解扬被拖到楚庄王面前后，楚庄王非常气愤，骂道：“你真是个言而无信小人，既然答应了寡人，又背叛，你自己没有信用也别怨寡人了，给我拉下去斩了。”
解扬呵呵一笑，没有一点点惧怕的样子，从容答道：“臣死了是小事，但臣没有失信。我若与楚国不失信用，必然对晋国失去了信用，假如楚国有大臣背叛其主而讨好外国，大王以为他有信用吗？若大王说他有信用，则就斩了为臣明示你们楚国的'诚信’吧。”这时，楚庄王的弟弟公子侧站出来说道：“解大夫对晋国未失信，我们楚国不能斩这样的有信之士，如若斩了，我们楚国的大臣以后都学会相机而变，便失去臣节。”副将申叔时也站出来慷慨陈词：“人之本在于信，在于义，为国者弘扬信义可得国昌，如果杀了这样的国士，我楚国何以昌盛？列国何以看重我楚国。”
楚庄王怒气消了下来，叹息说：“'忠臣不怕死’，说的就是解扬这样的人啊！寡人再放了你回你们晋国去吧。”
于是侍卫们给解扬解去缚索，解扬站立给楚庄王抱拳揖礼说：“感谢楚王不杀之恩，子虎以为楚晋两国都是有影响的大国，以后要以和为贵，免得百姓生灵涂炭，我回晋国后也要向我王进言。”于是，楚国给解扬发了凭信，解扬欣然回了晋国。
五
解扬一行三人圆满完成任务，顺利归国。晋景公听到解扬的回报后，连连感慨：“在这样危难曲折的情况下完成使命，需要多大的勇气和魄力啊！这次派子虎出使宋国寡人没看走眼。子虎为人忠而信，对自己的祖国铁血忠诚，舍身守信，其才亦足堪大用。寡人今日就封子虎为上卿，参与国要。以后更要为我们国家勤勉努力。”解扬伏地谢过晋景公。
这样，解扬与赵盾、荀林父等战功卓著重臣一样爵位，位列晋国上卿，参与国家政治机要。
宋国得到解扬通报后，以为晋国援军在路上行走，不日就到，士气大振，同仇敌忾，坚守待援。
艰难的守卫维持了九个多月，雎阳城中粮草用尽，人多饿死。甚至易子而食、拾骸骨为炊。晋国的援军迟迟没有来到，楚国军队却在城外盖房、种地，作长久之计。城内人心惶惶。
宋国丞相、大将军华元趁夜机警突入楚国元帅公子侧帐内，先行用匕首挟持，转而恳谈。二人达成君子约定，楚国退军三十里，宋国与楚国缔结和约依附楚国。于是，第二日华元觐见楚王愿受盟约，公子侧入宋城与宋王歃血为誓，两国订立盟约。
宋国，作为晋国最铁杆的盟国，又背晋成为了楚国的附属国。
解扬以个人的勇气、忠诚，完成了晋景公赋予的使命，升华了自己的人格。晋国，以诓骗手段对待自己的盟国，最终失去了国格，失去了霸主地位。
教训，不得不为后人警鉴！
注：① 清光绪《繁峙县志》何才价《序》：“余尝东登泰戏，修晋人祀文；近访故墟，吊妘姓遗迹。”
② 当时陈国人民作《株林》诗讥讽，收集于《诗经》。
附：《左传·宣公元年》“秋，楚子侵陈，遂侵宋。晋赵盾帅师救陈、宋。会于棐林，以伐郑也。楚蒍贾救郑，遇于北林。囚晋解扬，晋人乃还。”
《左传·郑世家》：使解扬如宋，使无降楚，曰：“晋师悉起，将至矣。”郑人囚而献诸楚。楚子厚赂之，使反其言。不许。三而许之。登诸楼车，使呼宋人而告之，遂致其君命。楚子将杀之，使与之言曰：“尔既许不谷，而反之，何故？非我无信，女则弃之，速即尔刑！” 对曰：“臣闻之：君能制命为义，臣能承命为信，信载义而行之为利。谋不失利，以卫社稷，民之主也。义无二信，信无二命。君子赂臣，不知命也。受命以出，有死无，又叮赂乎？臣之许君， 以成命也。死而成命，臣之禄也。寡君有信臣，下臣获考死，又何求？”楚子舍之以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