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老也不愿意退休的工作,到底存在吗?
如今,吐槽工作好像成了一种新型“政治正确”。
好工作的标准越来越被定义为“钱多、事少、离家近”,大家只想尽快赚够钱,实现“财务自由”,以摆脱当下的工作,而“热爱工作”变成了一种很难发生的事。
但无法回避的事实是:工作平均占据我们每天三分之一的时间,甚至更久。
既然这样,你是否想过,为什么要浪费时间做讨厌的工作呢?只做自己喜欢的工作,到老也不愿意退休的人到底存在吗?
今年65岁的都筑响一可以算是这样一个人。已经做了40多年编辑,出版了《圈外编辑》、《东京风格》、《东京右半分》等畅销作品,他还不满足,仍然想继续工作,直到干不动为止。
都筑响一
都筑响一的入行来源于一次偶然,通俗点说,就是“撞大运”。
40多年前,刚创刊的POPEYE(1976年创立的《popeye》聚焦美国青年的潮流生活方式,为当时的读者开启了了解世界的窗口)刊发了关于美国滑板的报道。20岁出头、爱玩滑板的都筑响一看到后,立马给编辑部寄了封明信片,“那滑板在哪里能买到呢?”
到暑假时,无所事事的他又询问编辑,“有没有什么好的打工机会?”编辑回复道,“不然来我们这里打工如何?”
都筑响一的编辑生涯开始得就是如此随意。但让当时的他没想到的是,这一行一做就是40多年。在这之前,他没有受过任何职业训练,采访、摄影、写稿通通是自己在实践中一路摸索、摸爬滚打得来的。
《圈外编辑》
聚焦都筑响一40年
体制外编辑野蛮生长的故事
如今,随着出版业受到冲击,他的收入不断下降之余,伴随年龄增长,体力也在不断下降,但都筑响一觉得这些都不要紧,“有了想做的事,然后努力去实现——这是正向的辛劳,并不会那么难熬。所谓的压力是'明明不想做却非做不可’时感受到的内心负担。”
这份工作到底有什么魔力让他如此着迷呢?
好奇心最大!
“没有工具、技术、预算也好,旁人不赞成你的想法也罢,这些都不构成问题。只要你的好奇心、构想、紧追不放的能量多到满出来,其他环节之后都会跟着到位的。”
要说采访最重要的是什么,在都筑响一看来,不是熟练程度,也不是所谓的技巧,而是对选题有没有非做不可的冲动,对采访对象有没有足够的好奇心(或者换个说法,“你够不够八卦”)。
奇幻风情人旅馆
出自都筑响一的STREET DESIGN FILE系列
三重县榊原温泉
出自《ROADSIDE JAPAN——珍奇日本纪行》
珍奇景点
出自《ROADSIDE USA——珍奇世界纪行》美国篇
在POPEYE杂志工作期间,他所在的编辑部常常推出和运动相关的特辑,例如网球、滑雪特辑等,这背后不是因为想要拿到品牌的广告费,而是一群真正热爱运动的编辑们,想要挑战当时日本运动文化中的“苦练”精神:为什么运动非要是一件苦差事,而不能单纯享受运动带来的快乐呢?
带着这样的好奇,都筑响一在采访美国运动员的过程中发现,相比日本选手“不辛苦就不是运动了”的苦练精神,美国运动员大多以放松的姿态“玩”运动,结果却是:在赛场上,日本运动员根本比不过美国运动员。
都筑响一曾供职于《POPEYE》和《BRUTUS》杂志
都筑响一也确认了自己的观点:如果一件事做起来自己都不开心,那又如何说服自己持续下去,又怎么可能获得进步呢?
我们总是强调要坚持,要忍耐,好像过程中漫长的痛苦只是为了结果到来时那一刻的欢愉。但如果把人生放长远看,大部分时间都在不得不做的痛苦中挨过,只用一丢丢时间享受快乐,这样的人生岂不是亏大了吗?
未经包装的真实生活
“只报随处可见的事物,只去随随便便都能去的地方。”
都筑响一关心的选题,全都围绕着普通人的生活。他讨厌被大众媒体精心包装修饰过的“假”生活,但这样的报道却层出不穷。有段时间,世界各地流行时髦室内装修摄影集,住宅的主人大多居住在豪宅中,家中布置得“非常帅气”。
这往往让读者误以为周围人都过着“精致到没有一丝缺陷”的生活,而回看自己的生活,狭窄的出租屋、随处乱丢的袜子、有些凌乱的书架、杂牌的装饰品,会感到压力沉重。这时,掏出钱包奉献给消费主义好像成了唯一的途径,毕竟购买这些物品就可以让我们过上看起来“完美”的生活。
一开始,都筑响一被朋友拜托在日本找找看这样的住宅,他到处托关系,不断向人求情,寻找的过程却依旧困难重重。这让他开始思考:为什么这个选题做起来这么难呢?会不会是这类人其实很少呢?
那么,大多数人到底在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呢?
东京风格内页
上:“三叠榻榻米大的摇滚交谊厅”——喜欢音乐、在酒吧工作的少女住的三叠大小房间;
中:喜欢“24小时超速行驶”摩托车也热爱重金属的少女的工作间,她的职业是少年漫画家;
下:“丰饶万丈”少年DJ学徒住的三叠大木造公寓房间。
对这个问题的好奇激发了都筑响一的探索欲,他决定探访并拍下在东京生活的普通人的房间。没有出版社愿意提供预算也不要紧,那就自掏腰包,不会摄影也不要紧,那就立马开始学习。这一拍就是三年,他拍下了将近100个房间,也就是《东京风格》一书的由来。
《东京风格》
都筑响一收集的
100个东京房间
这些房间虽然大多狭窄(直白点说,就是“便宜”)且凌乱,但却带有主人的鲜明印迹:在天花板上挂了一圈抓娃娃机战利品的房间、充斥着大量唱片以至无法落脚的房间、自己调配涂料粉刷墙壁的房间、书多到连厕所都设有书架的房间……
1990年代,一位“漂”在东京的年轻人租住的房子。
一件老式的木造公寓,移门上的松枝纹样显示它有些年头了。房间还算宽敞,有榻榻米的一室一厅,还有浴室和厕所。缺点是距离车站有二十分钟的路程。房间里引人注目的是一对音箱和一把吉他。屋主是一名有志成为音乐家的年轻人,不过现在完全不出名。为了维持生计,只要不下雨,他就会去附近的建筑工地搬砖。搬砖这种工作没有什么门槛,还有一个好处是工钱是一日一结的,而且比一般的打工要稍微高一点。窗框上挂着四条牛仔裤,若干件T恤,还有两顶棒球帽,构成了屋主的服饰基本款,大概算是“极简主义”的先驱了。
这间房间的主人是“DIY达人”。
她喜欢逛各种二手用品义卖会,挑选自己喜欢的小物件,再动手加工加工,把房间布置出自己的风格。一眼看去,房间里的装饰眼花缭乱,但色彩和图案却又莫名协调,整体来说散发着异域风情和怀旧感。很难想像,这样热闹的色彩搭配却能够营造出成熟、静谧的氛围,身处其中觉得很放松。主人说,房间是“克里斯汀·拉克鲁瓦风”。倒还真有那种繁复雍容的气质。
这件仅有7平米的房间里住着一位程序员。
他每个月只上十天班,其他时间都沉浸在美酒、古典音乐和哲学书籍中,堪称当代隐士。他每天主要的时间都在各家别有风情的酒吧度过。因此,住房方面只需要一间离酒吧街足够近的小房子,能铺下夜里睡觉的被褥就行。他的房间里除了书籍和CD之外,只有基本的生活用品。左上角堆放了几卷卫生纸,那是因为厕所是公用的,要自带厕纸。不过,相对于房子地理位置的便利和价格的优惠,这点小麻烦不算什么。
这是一间堆满了卡通玩具的可爱房间,画面中间的巨型“大眼蛙”尤为引人注目。九十年代时前后,日本卡通形象玩具十分流行。其中最热门的就是“三丽鸥”公司出品的卡通形象,大家熟悉的HOLLE KITTY就是这家的大明星。小家庭一家三口住在这件屋子里。女主人是卡通玩具狂热爱好者,用自己的兴趣爱好填满了这间并不宽敞的房间。不仅如此,从孩子的用品到丈夫的便当盒,所有用品都有她喜欢的卡通形象。这间超级“卡哇伊”的房间简直就是她的心灵写照。
很多读者看到后惊讶地回复他,“原来东京是这样的地方啊!我安心了”、“我决定立刻去东京!”
在都筑响一看来,媒体大肆宣扬“进步”,且这种观念和消费深深捆绑的当下,他想通过这本书告诉读者,“说到底,无论修建多么恢弘的房间,一个人睡觉时也只需要2平方米左右的空间,再怎么敞开肚皮,也吃不下十个人的饭菜。房子虽然越大越好,但为了昂贵的租金和银行贷款而拼命工作,倒不如被自己喜欢的东西包围,过着悠闲的生活。”
去看事物的另一面
“艺术有各种功能,从提升教养到成名赚钱都是。这些功能没有好坏之别,但世界上最需要艺术的人,不就是被迫生活在封闭环境中的人吗?”
无法避免,我们每个人都会有偏见,而采访是能打破既定观念、让你产生“哦!原来还有这样一面啊!”的事情。
提及性爱娃娃(指的是一种真人大小、人体形状的自慰器),大多数人会将它与“变态”一词联系在一起。但在采访上野一家实体娃娃厂商后,都筑响一却得到了不一样的视角。
《东京右半分》
都筑响一探访东京少有人知的108个地点
性爱娃娃的故事就收录于这里
实体娃娃厂商的创始人土屋日夫告诉他,购买娃娃的人各种各样,有恋物癖的重度使用者,有无法和女性正常相处的男性。但让他印象最深刻的还是一位母亲,她的儿子是一位残疾人士,随着成年后儿子性欲越来越强,母亲没办法只能用手帮儿子解决。而性爱娃娃的出现给了母亲希望,她感激地说,“它救了我们母子。”也因此,这家厂商设有身心障碍者折扣制度,是在真正关心这一群体的需求。
实地采访让都筑响一有了更深刻的了解:性爱娃娃不止那么简单,它是一件复杂的事情。他觉得,“一个人要讨厌什么、讨厌什么地方随他高兴,但我认为他必须亲自去该地方见识过才能讨厌。”
108处都筑响一介绍的地方
如今,和都筑响一同龄的人大多已经变成了出版社的董事或主编,但他非但不想升职坐办公室当主编,“一把年纪”了还依旧热衷在一线采访、写稿,访问年纪小的创作者需要用敬语,打电话提采访邀请时也常常被拒绝。
都筑响一因喜好入行,做了40多年的“圈外编辑”,仍然对工作保持着热爱与好奇。或许只做自己喜欢的工作,就这么快乐地过一辈子是有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