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又见蒲公英(林发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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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见蒲公英
文/林发荣
在这大洋彼岸,我常常羡慕这里的大片的绿野草地。一眼望去,满目青翠, 微风轻拂,有如湖泊一般荡起层层碧波。草地上没有诸如“小草青青,踏之可惜”的告示,随时可以看见人们在草地上悠闲地晒着太阳,情侣席地而坐吃着野餐,老人遛狗,小孩踢球,而我有时抄近路在上面走了捷径。
春末夏初,一片绿草中点缀着星星的黄花,一枝枝、一簇簇。远远望去,意蕴无穷,总觉得比单纯的碧绿、青翠,增添了层次。心情愉悦,收不住脚步,我不由走近她、亲近她,意外发现眼前的朵朵黄花,竟是久违了的蒲公英花朵。
不是说开到荼蘼花事了吗?今年美国西北部天气多变,三月雪四月雹,五月了还不时有冷风寒雨。季节的尘烟迷雾,蒲公英的花朵经历了,没有一点凋谢的迹象,在草地上精灵一般不断孕育新的花朵。并不时在黄花旁顶起一个个雪白的绒球。野草本无忧,春来绿满畴。又到了飞翔的季节,蒲公英带着梦想,自由飞翔;带的希望,随风飘荡。张开翅膀,飞了一趟又一趟。寻找落地开花的方向,实现内心深处的愿望。
这意象太美妙了,如诗如画;这意境太奇异了,如梦如幻。在故国,自从告别了山区荒村,回到城里;自从城区不断扩张,郊野日渐萎缩;自从持重老成,早早告别了童心童趣;已经不知有多少年,再也没有看到过蒲公英。不要说是成片,连单株似乎都很难寻觅。蒲公英,实际上只是一种野草甚至连闲花也算不上,在过去的岁月里,为什么无缘无故会频频出现在我梦中呢?
在我最初的记忆中,她只是一种可以充饥的野草。年幼时碰到饥荒。暮春,小小年纪的我有时会随小哥哥们一起到乡下去拔野菜。孩子们拎着小竹篮,拿着小铲刀,在田野搜寻。发现各色各样的野草野菜,如野荠菜、马齿苋、车前草等。蹲俯着一棵棵地撬起来,苦着脸。偶尔发现几株蒲公英,这时才带来片刻的欢愉。不急着挖,盘腿悄悄地坐在花旁,轻轻地摘下一根挑着的长茎,端祥着顶端摇摇欲飘的种球。忍不住吹它一下,看那一群撑着降落伞的种子,晃晃悠悠飘摇远去。带着希冀带着憧憬,飞过花季雨季……
这事已经太久远了。多少年过去了,路途坎坷,风雨兼程。在岁月的年轮中,我渐渐明白了无论如何必须给生命一个微笑的理由吧,别让自己的心承载太多的负重。别让灵魂一直流浪,只有脚踏大地,才能用手去触摸天上的星辰。这时我想起了蒲公英飞翔的种子,在那着陆的地方一定有一片灿烂的笑容。我对人生又充满了希望。
记得那是一个无眠的春夜,我为飘泊的蒲公英,援笔写下了至今还记忆犹新的句子:“大地用厚实的胸膛迎接着她,她扑进了这宽容的怀抱。长长的期待化为一阵心跳,她明白了自己梦寐以求的不在天边,而在眼前。大地耐心地倾听着她那无尽的故事,默默地奉献出自己珍藏的一切。她微笑着,扎下了根,因为她找到了自己的未来。”
如今在异乡,几乎可以天天见到蒲公英,即便因世界性瘟疫蔓延而困守家中。这里的人和国内不一样,他们不喜欢在屋前屋后种瓜种豆,而是喜欢在住宅的前后院都铺上草坪。据说草坪是身份的象征,从中可以品评屋主对宅居的关爱,看出这家人的生活与追求,我们未能免俗也不敢怠慢。尽量避免外出了,但隔着窗或者走出门在自家院子里踱步,都还可以在绿地上与一些耀眼的小黄花打个照面,果然十步之内必有芳草。
草坪是需要经常打理的,这既是技术活又是体力活,以前都是委托园艺工人打理。疫情严重,快两个月没有修剪和维护了,此时已莺飞草长。更严重的是有明显的杂草入侵,儿子忧心忡忡地指着越来越繁盛的金灿灿的小花说,这些蒲公英要毁掉这块草坪了。这时我才知道,原来这梦幻般美丽的蒲公英是绿色草坪的大敌。蒲公英生命力极其旺盛,根扎得深且牢,很难想像那么微小的一粒种子会筑下如许深厚的根基。同时它簇生繁殖力极强,不要多长时间,就会把观赏的绿草都挤死,对草皮伤害极大。
儿子的话让我感到意外。草地上精灵还在不断孕育着新的花朵,刹那间,那黄色的小花,在我心中蒙上了一层阴影。儿子很快从网上购买了割草机、草坪修边机,我们全家上阵忙碌了好一阵。特别是我,顶着遮阳帽,蹲在草地边上费了很大的劲,才把曾经十分欣赏、不忍下手的蒲公英,拔除干净。拔除蒲公英后,又补了点草籽、浇了水,期盼着这片草坪犹能重现旧时妆。望着地上那一小堆,在阳光下逐渐枯萎的蒲公英,突然间,我又有点伤感。想起一句过去自己很喜欢的话:“岁月飘零,是谁点缀了谁的梦,又是谁凋谢了谁的容颜”,感慨不已。
蒲公英,是美丽的,但美丽有时是有害的。
本文刊载于《延平文学》
2021年 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