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冰儿:勃拉姆斯(二)
新收藏了一张佩拉希亚演奏版的Brahms。严峻表面下蕴藏着丰富的温情,没有比勃拉姆斯晚期钢琴曲更私密的音乐语言了。
他不仅突破了键盘语汇的限制,还融入了诸多交响色彩。比如他用八度、六度以及密集和弦,甚至旋律也用八度加厚,使钢琴音乐具有了交响乐般的厚实感,但是无论织体怎么复杂多变,总有一条主旋律贯穿其中,在和弦的包裹下向前流动,呈现出和谐统一的美感,并带有强烈浪漫主义怀旧色彩以及无可奈何的忧伤。
形式与情感的冲突、理性与感性的矛盾、浪漫主义抒发与古典主义结构等矛盾,足以表现出作品形式与内容的二元性。不同于一般意义上自由幻想曲的是,勃拉姆斯善于采用严谨的奏鸣曲式,即古典时期严谨的三部性的奏鸣曲式。譬如,李斯特狂想曲在和声、曲式方面是自由而多样性的、从未受到形式束缚,就像一匹脱缰的野马在草原上肆意奔驰。
而勃拉姆斯却是极其细腻、甚至孤僻离群的。犹如他的性格,充满了深思、克制与矛盾。剔除一切华丽的装饰与空洞的辞藻,将音乐的内在情感张力与完美形式约束力维持到最佳平衡状态,这大概也是勃拉姆斯作品的独特魅力所在。
“悖论”达人Nietzsche认为,真正的美是悲剧之美。勃拉姆斯的忧郁,是某种消沉的悲情与无为。Nietzsche的说法,好像也没错。勃拉姆斯的音乐世界具有自己的生灵万物,具有别的物种不愿也不可能繁殖的独特气候。
喜欢读古希腊悲剧诗人索福克勒斯《俄狄浦斯王》的勃拉姆斯,永远对自己不满。他既指责那个软弱的本我,又挣扎着向那个超我蹒跚而去;他像是自嘲般看着心中那个不圆满的自我实体,并总试图将之抹去。
甭管是不满还是自嘲,又何尝不是对生命深处的爱恋?这是将痛苦咽下,从灵魂中爆发出脱离喧嚣、改变现状的力量;这是一个追求尽善尽美的人发出的对悲剧人生的叹息。这叹息,无论在何种历史背景之下,皆能看到斑驳的岁月痕迹,而这一切,均恰恰构成了勃拉姆斯最崇高、最动人的生命气质。勃拉姆斯黑暗与荆棘的悲观哲学,恰到好处地击退了那些轻松泛滥的浅薄情感抒发。
是的,世上只有一个勃拉姆斯。后世或将再无人比勃拉姆斯自己,更能抵达勃拉姆斯。表面上看,勃拉姆斯属于标准古典主义风格,而其实是一种旧瓶装新酒式的创新浪漫主义音乐。这才是勃拉姆斯最具个人的特色,也是其音乐创作上所做出的独到贡献。他也是一位全能的音乐家,像贝多芬那样。(下一篇聊聊勃拉姆斯的交响曲)
(佩拉希亚的演奏版,亦是可圈可点。他不仅忠实于勃拉姆斯的思想,也忠实地展现出其作为音乐使者的角色:作品中听不到些许飘浮,或扭捏作态,而是坚实与更具威信的力量。而这些特质,在他的其它音乐会里也能听到,比如与祖宾·梅塔和以色列爱乐合作的肖邦钢琴协奏曲、与慕尼黑合作的葛利格“a小调钢琴协奏曲”等等。不得不承认,佩拉希亚是在霍洛维兹的引导下,才真正走进了勃拉姆斯的精神世界。当然他也走进了李斯特与拉赫曼尼诺夫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