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小明 |我家的承包地(系列三)
『时光捡漏』您生活的笔记本
辣椒种植在全县迅速普及。火红的辣椒串,成了家庭致富的钱串串。我家也不甘落后,每年百分之七,八十的地都搞麦辣间套,辣椒种植成了家庭经济新的增长点。
随着种植面积的迅速扩大,催生了一个新的产业链,辣椒生意风生水起。“秦椒”品牌享誉海内外。商人整车皮往回发食盐,加工辣子酱。外地生意人也蜂涌而至,带动了产业升级。辣农增收,商人发财。
到现在,城里人搬房,乡里人新屋落成,都要挂上火红的辣椒串,图的就是日子红火,财源广进。
辣子种植的快速发展,再次释放了家庭经营的优势。在市场经济条件下,农民耕种的自主化程度高,种什么农民自己说了算。风险自担,收入归己。别人种植赚了钱,大家便纷纷仿效,这大概就是市场经济条件下的“跟风”效应吧。
但任何事情,都很难做到常胜不衰。辣子种植在持续了十多年后,由于成本上升,辣椒价格下跌,加之一些商贩,不讲诚信,掺杂使假,自毁销路,使出口受阻,需求下降,种植利润不断下滑。无序化的盲目增加面积,导致供大于求。加上外出务工工价不断上升,相比较种植效益下滑,辣椒种植由盛到衰,农户逐渐放弃了种植。一度又回到了传统的收了小麦种玉米,一年两料只种粮的老辙子上去了。
至此,家庭承包经营好像进入了一个怪圈。如同现在人们所说的“内卷”一样。刚分田到户那阵子,农户的生产积极性发挥到了极致。温饱解决了,人们就想发展经济作物走向富裕。可当经济作物发展到一定程度,再也没有大的潜力可挖时,就又一片迷茫,不知所措。这时,一家一户单打独奏,分散经营的缺陷就显现出来了。
到了2000年以后,小麦收种已基本实现了机械化,可玉米还是全靠人工来种植。播种之后,且不说间苗,松土,施肥,培土,浇水全靠人工,更费力的是挖杆,掰棒,拉棒,拉杆都是全靠人力,这些活,不出几身水是无法完成的。玉米虽然生长期短,但作务费劳费力,老一代种粮人已经力不从心,下一代又吃不了这个苦,雇人作务又划不来,玉米种植也就被农户逐渐放弃。
随着岁月的推移,辛苦了一生的父母相继去逝,承包地上再也看不到他们勤劳的身影。可地还得种,日子还得往前过。虽然土地增收的潜力已到了极致,但离开它,还真有点六神无主,不知所措。
土地家庭承包经营,一些曾经预料到的和不曾预料到的缺陷也逐渐显现出来。高度分散的经营模式,土地分配时为了省事和所谓绝对的公平,地里条件基本相当的较大田块,按户按人平均分成“绺绺田”,大到一,两亩,小到二,三分,机械无法耕作,作务非常麻烦,有些农户干脆放弃种植或者无偿让给别人耕种。
争水争电等矛盾也时不时发生。记得有一次为利用河里的废水浇玉米,在河边的树林里,把架子车当床,等了一晚上,到凌晨四点多,来了一股水,听见水响,忙爬起来去堵水,结果被另一户先下手为强了。看着这一幕,真想发火,但还是忍住了。最后听别人说,不到一华里的河渠,竞然插了八、九台水泵,争不上水也怪不了谁。
再说了,一家一户耕作,人们的互助观念越来越淡泊。家庭利益高于一切,乡邻关系远不如从前那么温暖,各家顾各顾,相互间变得生分起来。
小田块也限制了大型农机具的使用。那些地亩少,地畛子长的地块,只有两,三米宽,大一点的农机具耕作,如宰牛刀用来杀小鸡,不但浪费资源,且无法操作。稍不慎,还会引发矛盾,甚至邻家拳脚相向。那些机械的主人,最不喜欢在小田块作业。一听主人说地少,不是一口回绝,便是婉言推脱。有的为了照顾主人情绪,虽答应去,但价格翻倍!
农业机械的无序增加,如同市场商品供给一样,由开始的短缺,到后来的过盛,再到目前的短缺,机械主人深感市场难把握,天旱雨涝不均匀。农户收种时争不上机械更是倍受煎熬。
好在我们小队当初分地方案有远见,地块相对集中,类似矛盾相对少一些。
岁月在收收种种中不断远去,人们对耕地的热度也在悄然发生着变化。由分田到户起初对粮食生产的高涨热情,再升级为对经济作物种植的不断发力,到又重新回到一年两料以粮为主,再到后来的一年一料种麦不种秋,这也算是一个戏剧性的变化。
土地家庭承包经营,在中国社会改革开放中,可以说起到了破冰和导航作用。它的本质是责权利高度统一,其最直接的效果就是解决了全社会的吃饭问题。但随着社会变革的纵深推进,行业利益的调整,种粮却变成了最脆弱的产业之一。
在一次粮食收购座谈会上,我听到这样一句话,“在农村,种粮现在是老一辈人的情怀”。好一个“情怀种粮”,绝对不是哗众取宠,也并非空穴来风。
随着农民进城务工的浪潮席卷农村大地,中青年都远走他乡,四海为家,城市优越的条件,比种粮更高的收入,使他们对土地由淡化变为疏远。而在乡间留守的大都成了妇女儿童和老人。被戏称为“三八,六零部队再加儿童团”。在家种田的老人,确实是用情怀种粮,50后,60后,70后,对土地有一种特殊的感情,因为他们有过缺粮饿肚子的经历。所谓“人是铁,饭是钢,一吨不吃心发慌”,他们感受深切,在治穷致富的起初阶段,他们和承包地一起,改写了年年吃不饱的历史,也为国家上缴了公购粮,为社会安宁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后来的经济作物种植,改善了家庭生活条件,为迈上小康之路打下了基础,对土地他们爱得深切。
可如今,随着物价上涨,工价提升,相比较之下,种粮收入依然原地踏步,种粮收入在家庭收入中占比越来越小,他们不再把土地当作宠儿。前些年,回村跟乡亲们闲聊,就听有人说:“现在谁家的镢头铁锨最明亮,谁家的家境一定不如人”。这也印证了这样一条道理,“土里刨食可以,土里寻钱不易”。
前几年,就家庭粮食生产我算了一笔帐。全家五亩地,一年种一料麦,按常产800斤,每斤按1.2元计算,每亩毛收入大约1000元,扣除种籽,犁地,耙地,化肥,播种,除草,防病,收割等刚性支出,每亩实地纯收入不到500元。一年家庭种粮收入总共就2000多元。这个还不包括投入的人工费。若在外面打工,回来收种,来回误工及路上的盘缠就吃光了一料庄稼的净利润。
政府早也注意到了种粮成本高,收入低的问题,多渠道为农民减负,先是取消了“皇粮国税”,又陆续实施了种粮补贴,种籽,病虫害防治,购置农机具补贴等等,保护农民种粮积极性。
农业机械化的快速发展,大大减轻了劳动强度,提高了劳动效率。过去那种靠人堆,拼体力,累弯腰的劳作,变得轻松惬意起来,城里人有时还真想体验一下这快乐的收种时刻。
这么好的政策和条件,但还是没有稳住种粮人的心。过去种地要缴税,人们没怨言,只想多打粮,现在种粮发补贴,反倒没了心劲。
说来也是,温饱确实解决了,吃,不再困扰种粮人。但种粮人也是社会一分子,而且在整个社会结构中占了大多数,且已通过各种形式溶入了城市之中。孩子教育,城里买房,买车,住院看病,子女结婚,都需要花大把大把的票子,而种粮的收入,在家庭收入中占的比重少得可以忽略不计。年轻人也没饿过肚子,不知道缺粮的滋味,在他们的理念里吃饭从来不是事,粮食种与不种跟生活没多少关系。在他们眼里,一料庄稼的收入在城里不够买半个平方米。可我们这些经历过缺粮岁月,对土地对粮食有特殊感情的一代,正在从社会的舞台退出,在家庭的地位也逐渐边缘化,说话的份量也不像从前那样掷地有声了。这犹如承包地一样,过去曾是家庭收入的支柱,现在成了微不足道的补充。
为什么国家的惠农政策和激励农民种粮的政策效应不尽人意,关键是家庭承包土地的规模太小,普惠式的补贴效应被弱化,种与不种,补与不补,相当一部分人好像不是很在乎。
土地呼唤规模种植,农民希望土地流转。这几年每逢收种时节,孩子们总要提起把承包地流转出去的话题。开始我用不回答来表示不同意,因为骨子里的种地情结藕断丝连,可一连几料小麦都受到了大自然和病虫害的影响,也挫伤了我的心。先是冬害,后又是虫害,今年又是病害,导致种粮成本有增无减,收入却有减无增,这一切都在动摇种粮人的意志。
今年,割麦收割时节连绵阴雨的天气预报,又大大难为了庄稼人一把。割吧,麦还未完全成熟,割回来也是问题,不割吧,问题更大。要命的还是割麦机少得可怜,满地是撵机子的人。
家里的麦子虽然抢在雨前收割了,但堆放在院子里的雨棚下,一夜的大雨还是让麦堆过了水。情急之下,聚力来了个麦子紧急大转移,把麦又运到了城里,放在了空仓里,来回折腾得人狼狈不堪。到底是年龄不饶人,这连续高强度的倒腾,身体还真有点吃不消。
这一切,不知怎么一下子就坚定了我把承包地流转出去的决心。
儿子在麦收后就联系了承租人,协商好了流转意向。最终以每亩每年700元的价格成交。从内心讲,这个价格虽然不算高,但还是能够接受的。五亩地,流转出去年纯收入3500元,要种地,有时还达不到这个数,这个甲乙双方双赢的卖卖并不吃亏。
种了快四十年的承包地就这样流转出去了。从此,虽然不再为播种收割而费心费力,不再那样为雨涝天旱,收成好坏而牵肠挂肚,但毕竟如同父母面对出嫁的女儿一样,释然之余,总有那一份挥之不去的伤感。好在只是流转,土地承包关系还在自己手里。
有人说,父母,老屋,土地是乡愁之源,如今,我没有了父母,土地也已流转,乡愁只剩下了老屋。
十多年了,家里的承包地已经没种秋了,今年流转出去后破例种上了玉米。几场夏雨过后,玉苗米就开始往上窜,看着那绿油油的玉米地,心里有遗憾,也有欣慰,一料变两料,提高了土地利用率。
其实,土地流转,早在几年前已在农村悄然进行。对于农民特别是在外常年打工的人来说,早就有摆脱土地束缚的意愿。可刚开始,只是还没有这个市场。于是他们就把土地无偿让给兄弟姐妹,亲戚朋友。渐渐的外来的一些种药种果,种瓜种菜的商人,他们看中了关中平原的良田沃野和低廉的土地租价,开始大片租地搞种植,为土地流转创造了条件。对于农民来说,把地租出去,不用投资,不用费力,坐收租金,且收入还比自己耕种划算,何乐而不为。
当然,包地者更是有利可图。因为,市场经济讲求规模效益。要想多赚钱就需要体量作保证。通过规模经营,实现多中取利,聪明的人深谙个中秘籍。有了规模,首先耕作成本下降。机械化收种由于面积大,有足够的砝码与对方讨价还价,能把价格压到最低。一户种几亩地,不管怎么努力,收益也就几千元。但一人种几百亩上千亩,收入就不是个小数目。规模一大,也就有了市场话语权,争取利益最大化也就有了资本作后盾。
看懂了市场,心里就有了方向。近些年种粮大户,种植合作社应运而生,土地规模化经营也正在改变着家庭经营“散而小”的模式。
过去的分,现在的合,其实都是无可厚非的。因为经济体制在变,因为农产品的市场供求关系在变,因为家庭经济增收的重点在调整。因为所有的事物在不断变化的环境中如若僵化自闭,都是没有出路的。
土地流转,规模经营,正在起步,它无疑将是农村又一次重大的变革与转型。
但土地流转后,特别要警惕耕地“非农化”,“非粮化”倾向,因为外来租地者,他们是奔着高额收益而来的,他们是不愿在种粮上下功夫的。
后记:《我家的承包地》啰啰嗦嗦写了上万字,分三章记叙了分田到户后,家庭承包经营的发展变化,虽然这一切都是亲身经历,但由于作者水平有限,事件表述,分析不够深刻,作品的文学性也不是很强,语言表达不尽人意,但对农村的感情是真挚的,恳请各位老师不吝赐教,多提批评意见,作者将虚心听取高见,谢谢大家。
赵小明,(网名:清风明月),宝鸡市作家协会会员,凤翔区作家协会会员。近年来在《中国粮食经济》《粮油市场报》《宝鸡日报》《雍州文学》《时光捡漏》等报刊和网络文学平台发表作品数十篇,有多篇散文在文学平台获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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