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尚乡】第八章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那时节，尚乡的进村出村的路还不发达，小的路，只能走两条腿的人，大的路勉强过的了两个轮子的车。就是骑马，山路弯弯曲曲，崎岖不平，一路上都得心疼自己的牲口，从来不敢快马加鞭，反倒是生怕马儿走得快了，累到了。
鉴于这种情况，村里的老人们一商量，就决定婚礼前一天，日头刚到头顶上，就让迎亲的队伍出发，在人畜初定的时候赶到了女方家里面。在那里吃了顿晚饭，休息了一下，没有功夫睡觉，就连夜将新娘子接回来。
尚乡的规矩，结婚典礼是在上午举行。早上七八点，开始待客，客人分两部分，一部分是本村的捧情客，一部分是亲戚，七姑姑八大姨的，常年不走动的亲戚，这时候都会出现。老的少的，男子汉们，小媳妇儿们，十七八的大姑娘们，流着鼻涕的小刺老，这时候都会一波一波的围着桌子做好，相互之间寒暄着，眼睛却都偷偷儿看着上菜的师傅们。一旦开始上菜，不管肉的素的，三下五除二，就被消灭的干干净净的，来一盘就消灭一盘，眼看到最后几乎没有什么菜了，就开始喝汤，所谓的汤，并不是像南方一样的浓粥，而是清汤寡水的稀汤，一碗汤里不一定有一粒米。然后就是小馍儿，蒸好的小馍儿这时候都成堆的往桌子上放。
开桌之后，在十来张大桌子中间，会有两三个人是专门往桌子上放小馍儿的，他们一般都是年轻漂亮的小媳妇儿，穿着大襟儿碎花布衫，梳着整整齐齐的发髻，迈动着小脚，胳膊上面挎着一个小篮子，篮子里面装满了小馍儿。
有专门管做饭的厨师，有专门管上菜的掌托盘的传菜师傅，有招待客人、安排坐席的招待，各人各司其职，川流不息的人群，被他们调配的妥妥当当的。这一切都有一个高高在上、德高望重的总包办在指挥着。
另一方面，主家总会安排一个信得过的，又能写毛笔字，又善于算账的人在收礼金。收礼金的人在院子的角落里，摆起一张桌子，桌子上铺上一张红布，将桌子盖起来，红布上面放一本红纸账本，收礼金的人在桌子后面坐定，等那些吃完饭的人慢慢悠悠的走过来，手在口袋里面摸来摸去，东张西望一番，你推推我，我推推你，相互商量着，才开始往外拿钱，收礼金的先生收了钱，就在新婚账本上面写上掏礼金人的名字，礼金数额。
王天堂的婚礼上，作为总帮办的是村里面辈分最长的白胡子王永智。算起来他是化敏西敏的爷爷辈，是村子里面建村以来的第三代人中唯一一个健在的人。因为辈分尊，和化敏西敏一辈的人的婚礼，几乎都是请他去帮办的。可是到了王天堂这一辈，就很少能有人请得动他了。凡是能请到他的年轻后生，会觉得自己风光很多。
现在，王永智就站在房檐下的台阶上，字正腔圆，声音充沛的喊着：“上菜！加汤！接礼！谢客！”那声音虽然是从没有一颗牙的嘴巴里面喊出来的，却让吵杂的婚宴上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负责收礼金的，自然是王天堂的忘年交，也是他的启蒙老师。只见他带着一顶新的酱色瓜皮帽，一袭长衫，一挂山羊胡，一副圆框眼镜，坐在那里都让人肃然起敬。
客人一波一波的坐在桌子前吃婚宴，等客人们都吃得差不多的时候，只听见原出传来了隐隐约约的鞭炮声。最先听到这鞭炮声的就是村里面无法无天的小屁孩们。他们大叫一声：“花媳妇儿来了！”
不管嘴巴叼着肥肉的，还是手中还攥着小馍儿的，亦或是正在老妈的怀里撒娇的，霎时间像被谁牵着魂儿一样，全都撒开脚丫子往外面跑。
鞭炮声越来越近，渐渐的就听见小孩子们的欢笑声了。
“我还没有看见呢！”
“怎么这时候还带着一块红布呢！”
“那不叫红布，那叫盖头！”
“就是看不见花媳妇长得怎么样！”
“这么想看，那你也赶紧娶花媳妇啊！”
“那你嫁给我好不好！”
“我才不嫁你呢，我都已经有婆家了。”
“不嫁就不嫁。有什么了不起。我照样能娶到花媳妇儿！”
……
说话之间，新媳妇就已经在在新郎王天堂的牵引下，朝院子走来。走在他们身后的是一群的迎亲队伍和娘家人。走在他们身边的是两个花童，提着两个花篮，不时地往一对新人身上扬着彩纸屑。所以他们一路走来，一路的彩纸屑。
王天堂穿着一件深蓝色长衫，一顶深蓝色瓜皮帽文质彬彬的，扭扭捏捏地拉着一根红绸子的一头。另一头由新娘子拉着。新娘子高高的个子，苗条的身材，穿了一身红，红褡衣，红单裤，一双红色的小口鞋。从上到下都是一针一线缝出来的。全村的人都忍不住的在说：“这婆娘，真是一手好针线。”
这样说着，不知道有多少屋里人堵在暗暗嫉妒这个新媳妇。
在大门口安放了一个炭火盆，按照规矩，新媳妇要从熊熊燃烧的炭火盆上面跨过去，这样可以将以前的霉运全都消去，到了婆家之后，就可以心安理得、清清白白的过日子。
王天堂看着门口燃起来有一尺多高火焰的炭火，心中就知道是村子里面的那些还没有娶媳妇的生瓜蛋们的恶作剧。这么大的火焰，就算是年轻汉子，想要安全跳过去也不容易。何况是小脚的女人们，更何况是连夜赶了七八十里路的小脚女人！
王天堂低下头看了看新媳妇的小脚，再看看幸灾乐祸的看着他和新媳妇的年轻后生们，就对王永智说：“老爷爷，这炭火盆今天就免了吧。”
王永智作为王天堂的太爷爷，这时候张着没有牙齿的嘴巴呵呵的笑着，说：“这还没有娶进屋里呢，就开始心疼自己的屋里人了！”笑完之后，又说，“炭火盆还是要过的，这样才能进我们王家的门。不过意思意思就行了。”
“那至少盖头先取下来吧。要不然也看不见路啊！”王天堂有点着急了。声音不禁太高了点。他的两个老爹都陪在王永智的身边，笑的合不拢嘴，这时候没有半点别的想法。两个从来没有碰过女人的老光棍，看到自己的儿子娶媳妇，比他们自己娶媳妇还要高兴。
“不用担心。我能过去！”新媳妇从盖头下面说话了。她跟着王天堂往前面走，王天堂绕过熊熊燃烧的炭火盆，好心提醒道：“别再走了，再走就是火盆了，会烧到衣服的。”
其实不用王天堂提醒，新媳妇也已经感受到了炭火炙烤的热气。
眼见新媳妇要挑战这一尺多高火焰的炭火盆，村子里面的人全都来了兴致，笑呵呵的看着孤立无援的新媳妇。
隐隐约约听见新媳妇念念有词，她面前的地面上突然起了一阵旋风。旋风打着卷儿，渐渐的绕到了炭火盆上。那熊熊的炭火就像是被风吹到的蜡烛一样，霎时间熄灭了火焰。新媳妇轻轻巧巧的从炭火盆上面跨了过去。但是在她身后，炭火盆里的火焰，鬼使神差的又一下子燃烧了起来。
一时间，全村人脸上的笑容都僵硬住了，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惊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