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百荷踪影
这几天重读余华的《活着》,合上书本,一幅画面在眼前晃晃悠悠地展开,岁月的沧桑,尘世的苍凉都在那画面的深处潜藏。福贵和他的老牛——富贵,脚上都沾满了泥,走路时都微微晃动着身体,富贵说:“今天有庆、二喜耕了一亩,家珍、凤霞耕了也有七八分田,苦根还小都耕了半亩。你嘛,耕了多少我就不说了,说出来你会觉得我是要羞你。话还得说回来,你年纪大了,能耕这么些田也是尽心尽力了。”富贵说的家珍、有庆、凤霞、苦根都是他的亲人,家珍是他的妻子,有庆是他的儿子,苦根是他的外孙,他的这些亲人,都一个个的离去,就是他那个偏头女婿二喜,在苦根三岁的时候,被水泥板给夹死了。那年有庆在城里上小学,县长夫人生孩子大出血,号召学校的学生献血,有庆第一跑到医院。医院的医生好不容易逮住一个和县长夫人血型吻合的孩子,就可劲儿地抽,十二岁的有庆被医生抽血给抽死了。凤霞是生苦根的时候大出血,死在了有庆被抽血死去的同一家医院里。他的妻子家珍得了软骨病,在床上躺了好些年,最终安安静静地死了,就像是睡着了一样。一家人,包括他的偏头女婿,是被两块水泥板给夹死了。都没了。消失在了尘世苍茫里,去了另一个世界,那里据说是天堂——没有灾难和痛苦的天堂。
富贵一个人带着外孙子苦根过了几年,苦根长到了七岁,成了富贵的一个好帮手,那天他们祖孙在田里摘棉花,苦根说头晕得厉害,就到田头躺下歇着。中午回家,富贵给他熬了姜汤,向乡村里邻居借了红糖,苦根喝了姜汤,睡下。富贵赶着到田里摘棉花,他忽然心血来潮,给苦根摘了一些豆子,煮了半锅,放在苦根床头,让苦根吃。等富贵摘完棉花回家,苦根已经死了,嘴里还含着两颗豆子。外孙苦根死了,富贵彻底成了孤家寡人。即使一个孤独的老人,活着,总要有个活着的样子。买一只牛,一直都是富贵的理想。富贵一直都记得他娘的话:——鸡长大了变成鹅,鹅长大了变成羊,羊长大了就成了牛。那可是他们徐家的创业史啊!富贵把他娘的话说给了苦根,还向苦根描绘了买牛的好处——苦根可以骑在牛背上玩,有了牛,他们家也会有好多钱了。苦根活着的时候,常常唱着这几句,从鸡窝掏出鸡蛋。鸡蛋卖了,富贵就会给苦根买几颗糖吃。苦根就说“买一颗就行,我们还要买牛呢。”可怜的苦根没有等到富贵买牛的一天,就在苦根死去的第二年,富贵攒够了买牛的钱。
富贵终于去买牛了。那天他看到一个人在霍霍地磨着宰牛的刀,那只老牛在围观的人群中,眼泪啪嗒啪嗒地掉着,牛哭得好伤心啊!富贵摸摸兜里的钱,就向磨刀的人说:我要买牛。牛买回来之后,富贵就有了一个伴儿了,他给老牛取名叫富贵,给自己一个名字,是叫起来顺口吧。两个富贵渐渐走远,远处传来的歌声在空旷的傍晚像风一样飘扬,老人唱道:“少年去游荡,中年掘宝藏,老年做和尚。炊烟在农舍的屋顶袅袅升起,在霞光四射的空中分散后消隐了。活着的意义,也许就是如此,不同时期,就会有活着的非同一般的遭遇,尽管那活着的本身,只是为活着而活着。《活着》讲述的是富贵从少年到老年的苦难史,活着,成为富贵唯一的奢望。年轻时他输光了家产,走出城外,心想吊死算了,转念又想,那一屁股债又不会和我一起吊死。就对自己说:“算了,别死啦。”富贵到城里给娘请郎中,被抓了壮丁,他原本是想找机会逃跑的,可是经他观察,逃跑的非但没有逃掉,十有八九都丢掉了性命。不能逃跑。他要活着。
活着,成为富贵唯一的愿望。那时候,部队陷进了包围圈,枪林弹雨的,他根本不知道哪一刻,哪一颗子弹,会不会要了他的性命。所以,同一战壕里,和他最亲的春生常问他“我们会不会被打死?”富贵的回答是“我不知道。”
那时候,怕死的春生,历经解放战争,抗美援朝战争,改名刘解放的春生,后来当上了县长,有庆被抽血致死,就是医生为了抢救刘春生的妻子。文革中春生难以忍受毒打和辱骂,上吊自杀了。生活在乡村的富贵,在亲人们一个个相继死去之后,还兴致勃勃,有滋有味地活着。
活着,是富贵的标志,老牛是他的一个伴儿。这个伴儿,他称它为富贵,他和它说话,说他的家珍、凤霞、有庆、二喜、苦根。正如余华所说:“人是为活着本身而活着的,而不是为了活着之外的任何事物而活着。”《活着》的阅读是一种直抵心灵的自虐,但我们还是忍不住要为“活着”叫好。余华为我们树立了“活着”的令人落泪,令人唏嘘,令人钦佩的活着的高标。
2020/7/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