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夜色阑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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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阑珊

文//夏清

夜已经很深了，我却无法安睡。站在窗前，看城市的灯火渐次熄灭，车水马龙的喧嚣终于疲惫地嘶哑下去。思想的触角从蜗居的大脑里伸了出来，向着黑夜的暗影里试探着。夏秋之交的夜风从窗纱的缝隙里漏进来，有些自作多情的包围着我。几只蚊子埋头在纱窗上，已经努力了很久，还是没有放弃钻进室内来的幻想。

室内只开了一盏台灯，我看不清蚊子的进度，但可以想象出它们尖锐的喙已经伸到我的世界里了，只是身体还进不来。不知道在哪里看到的，说蚊子的嗅觉很灵敏，能闻到四十公里之外的气味，对于近在咫尺的美味它们又怎么会轻易放弃呢？不知道为什么，我在心里轻笑了一下，是笑蚊子的愚钝还是笑人类的自作聪明呢？我没有深想。一只肚皮滚圆的飞蛾扑扇着翅膀有些莽撞的栽倒在窗纱上，吓得那几只蚊子落荒而逃。飞蛾有些令人讨厌，老是扑扇着翅膀弄出很大的声音以显示自己的强大，我忍不住用手指隔着纱窗把它弹落到窗台上。——它收拢起翅膀，一动不动地伏在窗台上，不知是在想摔倒的缘由还是在思考下一步的对策？我突然感觉自己就像一只更大的飞蛾，在自己的世界凝望着蚊虫的世界，在此地眺望着彼地，在脚踏实地的蜗居想象着别处更为精彩的生活……又有一只蚊子试探着落在窗纱上，蜻蜓点水般的换了几个落点后便安心地重复它先前同伴徒劳无功的努力，直到那只飞蛾再次凌驾到它的身边……

记得小时候曾经用一个玻璃瓶装着每天打死的蚊子，一开始还记着数，可越来越多就忘了，直到蚊子黑压压的遮盖住整个瓶底夏天也就过去了。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自己的行为究竟是为了显示自己的强大还是为了彰显蚊子的嗜血残忍？就像此时此刻，我也是无缘由地看着今天的蚊子，想起它曾经的同类一样。人可能最看不清的、最不能明白就是自己了。人不能主宰自己的生死，只剩下两点之间这一小段的距离要走，却又有太多的事不由自主，是由别人说了算的。人能决定的可能就是自己的内心和思想了。

夜晚可能就是为了让人回忆而存在的。回首那一段叫做童年的时光，那些简单的日子里，贫困和饥饿让胃肠记住了食物的美味，懵懂让夜晚睡得更香甜，即使有梦也是快乐的。现在，我拥有的越来越多，知道的也越来越多，却似乎丢掉了最简单的快乐。当我负累的心不得不频频回望的时候，我明白，我已经回不到过去了。即使今天的我还能突出重围，恐怕心再也安顿不到曾经的单纯里了。其实，我知道，回忆再美好，也只是我内心的一种渴望罢了。如果真的要我卸下所有，抛开一切，回到过往，我一定会感到惶恐与不安，一定会不舍，甚至感到害怕。因为我已经习惯了在熙熙攘攘的世事中浮沉。所以，回忆只是我午夜独自的怀想，是我心灵的栖息地，是我一个人独步的精神家园。它就像是我收藏的一枚绿橄榄，在回味中咀嚼，在咀嚼中慢慢回味……

从小就是在长江的怀抱里长大的，很熟悉江水的味道。夏天，江水几乎就要漫过防洪堤了，每一个浪头打来都会让人惊心动魄。所有的青壮年都驻扎在大堤上，一步一岗，严防死守。妇女们则负责送饭。防洪棚几十米就一个，里面又闷又热，到了晚上蚊子更是一手抓几个。那样的场面虽然充满了危急和艰辛，可也蔚为壮观，所有人的脸上看不到愁云，只有汗水流淌在黝黑的脸上，大家都很自信，一定会战胜洪水的。那个现在被我称作家乡的小洲听说只在1958年被洪水肆虐过一次，在以后的这么长时间里长江里的水都未能漫过防洪堤，险情虽然屡屡发生，但每一次都能化险为夷。现在，夏天早就不用防洪了。因为长江的水都快要干了，枯水期的时候有些地方已经断航。

想想我们失去的又何止是长江之水呢？还有我们的田野、青山、小桥流水、千年古镇、清晨的鸟语花香、夜晚的清风朗月、缓慢而宁静的生活……我们只能在回忆中把曾经的美好拾缀、缅怀了。

突然想起那个青涩的少年，满头大汗，脸颊绯红地对我说，你的声音像银铃一样好听。我不知道赞美一个人的声音好听是因为真的好听，还是那个人除了声音之外找不到可以称赞的地方了呢？只是当时的我们还没有这样繁复的心机，觉得任何的赞美都是真实而美丽的，动人又醉心。再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是一个孩子的父亲，很大方地冲我笑，眼神坚定，目光炯炯，那个青涩的少年消失在昨天的风中无影无踪了。这是否就是所谓的成长呢？当我们的背影消失在那条扬着灰尘的土路的尽头的时候，每个人都无法被时光忽略掉，转瞬之间，都已长大成人。而那些青涩的故事就像一抹春光挂在岁月的枝头一直葱茏着，滋养着我们画出美丽而心醉的年轮轨迹，只有美好，没有遗憾。人与人的相逢充满了偶然，也充满了奇迹，我们要拥有怎样的慧心才能留住那个与我们擦肩而过而不该错过的人呢？也许，一生中我们错过了太多不该错过的人；也许，我们最终留下了最不该留下的那个人。这也就是所谓的人生吧。剩下需要我们做的只能是彼此怀着善良的心一起努力向一条通往对的方向赶赴了。

我站在时间的这头，看着缓缓从那头走来的自己，有些陌生，有点亲切，我们彼此凝视着，慢慢打开自己，卸下心灵的铠甲，赤诚相见，静静地聆听夜色从耳边滑过的声响，温暖而感动着……在夜的笼罩下，回忆如一枚年代久远的翡翠握在我的手心，一丝的清凉被掌温摩挲成一片暖意，那沉在光阴底层的色泽是永远向着内心开放的，不事张扬，温润而舒缓，却又永远给予我滋养，不会枯竭。

小区里的路灯都灭了，只有几盏地灯还在打着磕睡。抬头望了望楼顶上的一片天，极目凝视里仿佛有那么一两点明灭的星光在黑暗里潜行。对面楼房里的灯光也一盏接着一盏地熄灭，最后还亮着灯的窗户应该是在守候尚未夜归的人，又或许也是坐着一个不眠之人吧？夜，终于安静了下来，只是这样的安静也是相对的，远处依然有汽车的鸣笛隐隐传来。

有些累，便返身坐在桌前，看见一只小飞虫不知从哪个隙缝里钻了进来，停留在我的电脑屏幕上欢欣雀跃着。它只有一个顿号那般大，周身碧绿，与雪白的屏幕互相映衬着，张开的翅翼肉眼几乎无法辨别，但我可以断定它是会飞的。它恐怕是今夜唯一穿越纱窗进入我的世界里的造访者了。

夜更深了，我依然全无睡意，看着那只碧绿的小飞虫仍然不知疲倦地在电脑屏幕上啄食着，仿佛是在多情地等候阅读。

而它寻遍整个屏幕只读到了四个字：夜色阑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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