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五场梦境,每一场都写尽人生悲欢离合

《红楼梦》原名《石头记》,原指脂批的前八十回,几十年后,程、高二人的刊印版名为《乾隆抄本百廿回红楼梦》。后人皆以为《红楼梦》的名字更传神,全书犹如黄粱一梦,似梦还真,假语真事,又如庄周梦蝶,哪里去辨什么真共假?

士隐一梦:天长梦短,敷演前事

这一日,困人天色,醉人花气,姑苏乡宦甄士隐在书房睡着了,他梦见一僧一道。和传统小说的手法一样,情节充满寓言和象征。

二人正在帮绛珠草和替它灌溉的神瑛侍者转世还愿。甄士隐听得真切却不明白,二人示通灵宝玉与他,他还没看清后面的小字,二人说时辰已到,甄士隐惊醒,随后他抱着女儿英莲去街上看热闹。

那边来了一癞头僧一跛足道,可惜甄士隐忘了大半梦中之事,二人说了几句似偈似谶的话触动甄士隐,还没问详细,两人不知所踪。

甄士隐后来丢了女儿,失了家业,被跛足道度化。从葫芦庙接济贾雨村始,渡头草庵逢贾雨村终。

女儿辗转被卖给薛家,贾雨村送林黛玉进贾府,外祖母史太君,二嫂子王熙凤盛装登场,赫赫扬扬的贾、王、史、薛四大家族及其各色人等接连出现,演绎完这本陈旧辛苦的前朝旧事。

宝玉一梦:午梦惊回,惆怅旧欢

贾家这样的钟鸣鼎食之家,虽然儿孙一代不如一代,贾宝玉却是个异类。衔玉而生,聪明乖觉。祖先对他寄予厚望,委托警幻引导宝玉跳出情欲声色的圈子,走仕途正道。

警幻仙子于是在充满各种情色暗示的秦可卿的卧室里,让贾宝玉做了一个绮丽香艳的春梦。贾宝玉在太虚幻境里,看到了家里很多女孩们的结局,虽然当时他完全不知何意。

警幻仙子按照儒家的正统,教育他戒淫戒色,并让他和可卿先领略一番,闺阁风月的滋味也不过如此,今后就不必惦记,而专心做经济学问去。

贾宝玉醒后和袭人偷偷尝试一回,此后再无此类念想。他已跳脱出皮肤淫滥,从精神上爱惜每个女孩,维护她们的洁净,尊重她们的青春。

贾宝玉既有专对某一人的蜜意私情,也有通融悲欢的共情能力,贾宝玉的爱是人性之爱。虽然这会给林黛玉带来更多的烦恼,但是曹雪芹显然从一开始就不想写一个甜腻平庸的大团圆结局。

薛宝钗不适合贾宝玉,因为她像雪一样冰冷无趣,缺乏同情心;史湘云不适合贾宝玉,因为她英豪阔大,心上从无儿女私情;林黛玉也不适合贾宝玉,因为她和贾宝玉的性情完全不同,他们在一起总是心绪不宁,没有爱情的喜剧成分。

凤姐一梦:梦传心曲,花谢人亡

一开始,凤姐是一个生命力蓬勃健康的女子,她曾说从来不信什么是阴司地狱报应的,做起亏心事来也是坦荡自然。

她承接操办了秦可卿的丧事,权力给她带来大包大揽的快感,之后贾琏索性也听之任之,她的身体在繁杂的家务事里逐渐变坏。

在秦可卿即将咽气的时候,她做了一个充满感应的梦。在梦里,秦可卿警诫王熙凤要未雨绸缪,在祖茔附近多置田庄房舍地亩,以供子孙生产生活。话没说完,凤姐被云板丧音惊醒,吓出一身冷汗。

秦可卿是一个会算计的聪明人,王熙凤喜欢和她来往,秦可卿比凤姐更具道德感,所以自我了断。王熙凤没有道德的羁绊,一直到她生了巧姐儿,才开始怜贫惜贱。虽是不多的福报,至少保全了巧姐儿,比起秦可卿是何其的幸运。

二姐一梦:万事都归一梦了

尤二姐即使听了兴儿对王熙凤的评价,她也是天真的。王熙凤一哭,她就慌了主张,糊里糊涂进了贾府。

王熙凤果然是嘴甜心苦,唬得众人嫌弃尤二姐。尤二姐因终究理亏,只得忍气吞声任人作践。依旧是茶饭不进的一晚,她梦见了妹妹尤三姐。

三姐性子暴烈,敢做敢当。她告诫尤二姐,虽然是应得的报应,也不能放过凤姐。尤二姐哭,听天由命吧,何苦又加上一层罪孽。三姐长叹而去,二姐惊残孤梦。

因有了身孕,对夫家得有个交代,她对贾琏哭,生下来最好,如果生不下来,也是命中注定。唯一的生机被庸医断送后,她实现了对三姐的承诺,不拉扯负心的贾琏,无情的凤姐,恶毒的秋桐,一个人上路悄悄地死去。

黛玉一梦:魂梦西风,端的此心苦

第四十九回,贾宝玉恐林黛玉看见众人皆有亲眷一团和气而闷闷不乐,特意前来宽解。林黛玉想起没有姊妹,不免哭起来。宝玉劝慰这是自寻烦恼,何必每天必哭才算完成今天的事。黛玉辩解,近来眼泪比旧年少了。贾宝玉困惑,人的眼泪岂会少的。

绛珠草曾对警幻说,把一生所有的眼泪偿还灌溉之德。一是自从宝玉对她说了你放心之后,黛玉的不安消失了,不会为了宝玉为其他人微不足道的情感流露伤心落泪。二是随着年岁增长,灌溉的情分快还清了,眼泪越来越少,二人相聚之时也越来越短。

因为她违背了癞头和尚的预言,见了哭声,见了外姓的亲友,病一生不得好。身体的娇弱让她难以入睡,饮食又无益病体,虽然知道宝玉的心,但是迟迟无人为她的终身做主,忧戚渐成沉疴。

第八十二回,袭人过来说了些东风西风的家长里短,宝钗家送东西的婆子又絮叨了几句,秋霖脉脉,林黛玉当晚做了一个噩梦。

她梦见继母接她去做人家的续弦,她求遍贾母邢夫人王夫人都不中用,她去找贾宝玉,贾宝玉划破胸口说,你瞧瞧我的心,林黛玉放声大哭。

程伟元高鹗曾说,他们收集了曹雪芹散佚的书稿敷衍成书,可是就算是续写,也是后四十回里水准非常高的章节。贾母和邢、王二夫人在梦里的冷淡,也不完全是空穴来风。

邢夫人想替贾赦讨鸳鸯,王熙凤假借林黛玉的名义为平儿撒了一个谎,多少让邢夫人迁怒;王夫人看不惯和黛玉眉眼相似的晴雯,决绝地找个错打发了;贾母哭说这两个小冤家,没有一天让我省心,我是那世里造下的孽障,还要抵住时不时旁人为宝玉提亲带来的压力。无一不让敏感多疑自怜自哀的林黛玉忧心忡忡。

这个梦加速了黛玉身体的恶化,她的眼泪少了,咳嗽多了,并开始咳血。贾家多事之秋,不动声色得败落下去,竟也顾不了她许多。

贾宝玉、薛宝钗搬出大观园,迎春、探春出嫁,园子里人丁寥落,黛玉更加凄楚无依。她听说贾宝玉和薛宝钗成亲的消息,烧掉了信物手帕,姹紫嫣红终成了断井残垣。

《牡丹亭》中杜丽娘只做了一种有关爱情的梦,梦见情郎,作者安排她为爱死为爱生,无端缀上一个浪漫的大团圆式的理想结尾,但是曹雪芹在感情的讲述中比他的前辈们想得更长远现实,他的梦不只爱情,还有世情、亲情、闺情,爬满灰尘的情状,在梦里都是可怕疑惧,这才是人生真正的底色。

作者:周慧云,本文为少读红楼原创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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