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二姐夫

一年好景君须记,点击蓝字关注我

是夜,月色流如秋水,夜气于是大凉,这样的夜,宜清养,宜简淡。于是,洗两根顶花带刺水灵灵新鲜鲜的黄瓜当作晚饭,我决定在秋天里清减肚子,和贴秋膘反其道而行之。

不过遇到调和饭就不一样了。调和饭也叫和子饭,身为山西人想来不陌生吧。土豆、南瓜切块,新鲜的更好,豆角则不然,乡间晒干的干豆角更有风味,花生米也可以放一些,一起混同小米熬匀了,再加一把细细薄薄的豆面面条,以西红柿炝锅调味,最后撒一把芫荽,好了,色彩斑斓。这样的饭吃下去,好像装了一肚子霜风露气与植物清香,至为清欢。

倚着沙发坐在地上,呼呼先吃两碗,十分钟后,再吃一碗,然后鼓腹而立,低头自顾,唉,没有一点儿窈窕淑女样。我家一个碗如同南方吃米饭的碗三个还大,三碗下去,肚子自然豁然凸起,捧着肚子去找丈夫:看看,看看,我又吃多了!

丈夫很欣赏我做的调和饭,说简直可以开个特色饭店了。他又欣慰又同情地拍两下我的肚子:孩儿哇,吃这么多做啥。

我吃得多吗?我吃得多吗?我二姐夫那才叫吃得多!

二姐夫是从哪里来的,至今疑惑重重,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个问题似乎也没有追究的必要,反正后来牵来牵去,发现世界真小,千里万里回头一望,啊,原来我们的远亲是相识的。

二姐大学毕业后,很快工作了。那时的大学生还是名符其实的,一毕业即工作。二姐的人生成功了一半儿,家里洋溢着快乐的气氛,连同那天黄昏里,笼罩院子的阳光都温暖而柔和。远山已横黛,天空中燕子斜斜,夕阳缓缓,它们要回家了,而我妈却不知跑哪里去了,情绪好得也不着急做晚饭。我独自在厨房里择菜,择完,扫了叶子往大门外走去。

大门洞里放着垃圾桶。倒下菜叶子,眼角余光发现大门口站着一人。

彼时巷子里很静,槐阴默默,可能是路过的人吧,我顺便扫扫大门洞。扫完了,发现这人还没走,找谁呢?看来看去不像我们家任何一个亲戚。见我观察,年轻男子想问什么,又迟迟不开口,只倚着自行车,眼光向我后面望去,好像他等的人会自动出现似的。暮光透过前排人家的槐叶,斑驳陆离,洒在他身上明明暗暗,他兀自在光线里踟蹰不已,看情形也不知道鹄立多久了。

他想干什么?我忽然警觉起来。院子里只有我一个人,哎,幸好是我一个人!二姐粉团团温柔如水,要是她一个人的话那该有多危险。像我就不一样了,又黑又瘦要安全多了。我端起架子,眼睛睁得溜圆,扮出一副凶巴巴的样子走上前去,倒不是我凶光毕露吓着了他,老站在人家门口总得有个说法吧,年轻男子小心翼翼的问我:你二姐在家吗?

找二姐的!难道是二姐的对象?二姐搞对象了吗?趁我不在做的好事啊!这么快又要嫁走一个吗?想想就让人生气。我仔细看了看他,青发簇簇,一张大方脸很白净,但轮廓硬梆梆的,一点儿也不帅。我没好气的回答:不在!

说完气呼呼返回厨房。

可能是我的恶劣态度激发了这人的斗志,他居然跟了进来,自己放好了自行车。四下看看,各屋沉默,没人招呼他也不敢乱闯,干脆径直前来,找我这小丫头斗法。

二姐对象找来了,而我妈说不定正在别人家扮月下老吧,近段时间她老人家忽然有兴致赚起说媒钱来。可惜这个钱也不好赚,有一回给邻居姑娘做媒,相亲的小伙子次日又来找我妈,喝得满面通红,哼哼唧唧要改弦更张,找老闲。老闲那时还是小闲,不满十八岁,每根眉毛都在“滋滋”地天天生长,血气旺盛得很,一听之下怒不可遏,拿把笤帚把他赶了出去。

眼前这位大哥找的是二姐,说不定二人早已情投意合,我是不好挥起笤帚坏人好事的,顾自洗菜好了。

见我不理人,他看看水缸,再看看锅台,讪讪得很,站也不好,坐也不是。前景不容乐观啊,对象尚且不知情况如何,未来的小姨子先这么难缠!想来想去他老人家不免有些生气,豁出去了,扑通坐在锅台旁边的长条凳上,两手不停地搓来搓去,两腿抖啊抖得像风中的两棵小树,裤脚就是树叶,哗啦啦哗啦啦给他鼓劲。不知表达得是紧张还是气愤,反正,人,他是等定了!

我开始烙饼,那时候我学会烙葱花饼了。我妈和好了面,案板铺陈好了,我只消擀开一个个面团,放锅里两面烙烙就好。可是锅里油已经烘透了,放面饼的时候不免紧张,啪地一下扔进去,油花立时四溅,锅台上星星点点。我躲得快,可怜长条凳上那人丝毫没有料到,忽然中招,可能溅到手上了,他忍不住甩甩手,说:烙饼要顺着锅边慢慢放进去,才不会烫着。

啊,看来还是个练家子嘛。烫着了人家,我有些过意不去了,但还是不想说话,嘟着嘴开始照着他的说法去做,果然安全又稳妥。

那星油点子一直以来让我十分愧疚,早知道他要成为二姐夫,我烙饼时也会注意的,态度那么恶劣,搞得我后来都不好意思提起,一见他就拍肩揽臂,要好酒有好酒,要好茶有好茶,封口似的总怕他重提旧事。幸好二姐夫不计前嫌,有个小姨子和他称兄道弟也是件乐事吧,有时高兴了他就叫我小肥皂儿。我们这里管肥皂也叫胰子。

那天没烙几张饼,二姐回来了,但情形看上去也不大好,二姐半拒不迎,冰雕玉琢般,冷淡又客气,远不及我妈热情周到。我想这和我大姐夫有莫大关系,谁让他长得过于帅气,以至于我们找对象一例向他靠拢呢?幸好二姐夫从不气馁,凡好花都难折,檐牙,枝最佳,折时高折些吧。

后来的日子对我们而言,无关紧要地流过来又流过去了,大家都很忙碌,只有想做二姐夫的那个人每天滋味都不同吧,寤寐思服,辗转反侧。其间有一天,有人给二姐介绍了另一个年轻男人,也白净,据说在某秘密机关工作,条件优越。这事与我没有关系,我只低头吃虾片。我妈招待客人专门炒了四个菜,有一盘虾片,未炸时红的绿的透明小圆片,入锅一炸,顿时膨大,入口即化,那时吃来真的像虾一般极鲜极美。至于二姐找对象这事,因为那星油点子,也因为先入为主,我很想通知长条凳上抖腿的方脸二姐夫:快来吧,有人抢你对象啦!

后来当然没有抢成,这个神秘单位工作的男人找二姐不成,隔了几年又上门来,说,老二不行,就老三吧?!

这种事情可以轮着来吗?我听了气得满面通红。

其实二姐夫的事情也无须我操心,也许是二姐夫持之以恒地琴瑟友之,钟鼓乐之,从某天起,二姐忽然想通了。正月十五夜到了,花树千放,处处流光异彩,人间天上一时难以描摩,二姐坐在准二姐夫的自行车后座上笑语盈盈,摆摆手逛灯走了。白菜地边的家,白菜早就没了,但却愈加热闹,毫不荒芜,巷子里一串串的红灯彩灯高高低低,仿佛也在迤逦远去,又一个新年来了,人人笑语喧哗,处处欢欣鼓舞,只留下我独自望月而闲坐,无限怅惘。

准二姐夫春风得意,据说要正式认认家人了。我妈决定全家人一起吃顿饭,既然要变成一家人,大家还是互相熟络一下好,家和万事兴嘛,大姐、大姐夫也请来。大姐夫作为先来者,架子不免摆得十足,支着二郎腿等后来人递烟点火,意思是:你小子别想轻轻松松蒙混过关。

小姨子心有愧疚,低眉顺眼,规规矩矩,帮点儿择菜之类的小忙。大姐亲自动手下厨,那晚她做得就是调和饭,里面放了乡下亲戚送来的风干豆角,还有一种风干什么植物,像萝卜,但似乎又不是,大姐厨艺得过父辈真传似的,做了喷香的一大锅,很快告馨。那种铁锅大大的,重沉沉的,因为山西富煤,烧火一向用煤,烧得锅外一层厚厚的锅黑,但做出来的饭却很好吃。

清味当前,准二姐夫毫无顾虑,一点儿也不扭捏作态,大概他认为自己大功告成了,蹲在院子里,端着极深而甚大的粗碗,比我现在用的碗大多了,呼噜呼噜连吃三大碗。大姐也豪放,每次给他添得满漾漾的,吃吧!你能吃我就能添。但见夕阳光影下,捧大碗的准二姐夫吃得大汗淋漓,热气腾腾,通身洋溢着真实纯朴的烟火味道,光影在他周围跃动不已。我大姐和我妈互相瞄瞄,说,这孩子真实在啊,就是他啦。

大姐夫则与众不同,暮色中玉立而斜睨,神仙一样,很有些看不上凡夫俗子的意味。

二姐夫饭量大,婚前婚后都不变。有次吃面条两大碗,第二碗眼看堆得高高的,二姐说,盛不下了,别捞了。年轻的二姐夫不肯浪费一点儿粮食,最后一根长面条硬是让它晃晃悠悠趴在碗边儿上!正是正午时分,屋子里的收音机里,袁阔成在说评书,宽厚沙哑的声音正说道“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二姐夫好吃,故,也爱做饭,尤其爱炒肉,一把韭菜可炒肉,两根蒜苗也炒肉,就恨不得肉炒肉了,一筷子挟四五块五花肉,送到嘴里嚼啊嚼得摇头晃脑,双腿满意的抖啊抖。那情形,恐怕虽南面王不与易也,左有娇妻,右有美味,后来添了白胖小子,那日子,俨然是唱着过的。有次我去串门,见二姐夫捧着二姐的红色高跟鞋,低头用力洗擦污处,擦完又细细的上鞋油,最后抻块布唰唰的抛光。唉,宠老婆都宠到让人气愤的地步了。

我妈说,你二姐夫又能挣又能攒,还舍得花,是个过日子的好手,你二姐喜团团的,长得就福相啊。又扭头看看我,当然,你也很有福气。

我点头,但没说话。她老人家生我大姐二姐很用心,个个生得白生生水灵灵的,轮到我就太不尽心了,马马虎虎的,我都不想说!(选自小闲新书《白菜地边的家》。)

附记:

卡佛有篇小说叫,当我们谈论爱情的时候我们谈论什么。谈论什么?

无非是些细节,亲昵也行,伤害也有。前情也有,后继也有。生也有,死也有。

当我们谈论白菜地的时候我们谈论什么?小闲这本书就谈了,说这是一个时代的私人记忆,大体不差,诸如《瓦尔登湖》,《塞尔彭自然史》,也是私人记忆,一个关于湖,一个关于村庄,小闲这个白菜地的周沿,是许多小人物,小事情,就像我们,假如我们有个乡下的老家,那种家长里短,小闲的好处是闲。东坡兄有言,江山风月,本无常主,闲者便是主人,小闲有这样的静气。

我至今没见过小闲,甚至也不知姓名(两个星期前才知道姓张),却认识了许多年,看她文字许多年。她老家山西,我老家陕西,好多习俗是一样的,比如说“调和饭”,菜在饭里,饭在菜里,有油有盐,端的一锅好饭啊。

过几天,我要去太原,《白菜地边的家》要开发布会。想着挺好啊,能见小闲一面。

嗯,你若喜欢,捧小闲的场,点击原文,捧一本《白菜地边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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