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其昌的《画旨》（下）

我们接着介绍董其昌的《画旨》：

【原文】迂翁画在胜国时可称逸品。昔人以逸品置神品之上，历代惟张志和可无愧色。宋人中米襄阳在蹊径之外，馀皆从陶铸而来。元之能者虽多，然禀承宋法稍加萧散耳。吴仲圭大有神气。独云林古淡天然，米痴后一人也。

【释义】胜国：被战胜的国家。指前朝。逸品：指技艺或技艺品达到超凡脱俗的品第。昔人：古人，从前的人。陶铸：模仿，模拟。萧散：犹萧洒。谓姿态、风格自然，不拘束。古淡：古朴淡雅，米痴：米芾。

【拓展】迂翁：对倪瓒的敬称。倪瓒自称倪迂。唐朱景玄《唐朝名画录序》于神、妙、能三品之外提出“逸品”，以表画的优劣。张志和：唐婺州金华人，初名龟龄，肃宗赐今名。性散逸，喜居江湖，不乐廊庙。颜鲁公典吴兴，赠《渔歌》五首与之，乃为卷轴，随句赋象，曲尽其妙。米襄阳：米芾、徙居襄阳，称襄阳漫士。

【原文】郭河阳论画，山有可望者，有可游者可居者。可居则更胜矣，以其能令人起高隐之思也。江南诸山以九子为可望，齐山为可游，若可居者惟洞庭两山耳。余归将卜筑老焉，此图所以志也。

【释义】卜筑：选择居室。所以：用以，用来。志：记载。

【拓展】九子：九子山。即九华山，在今安徽青阳县境内。齐山：山名。在今安徽贵池南。洞庭：大太湖的别名。在太湖中有东西二山，东名莫厘山，西名胥母山。元明后与陆地相连，形成半岛。郭熙字淳夫，河阳府温县人，北宋山水画家，著有《林泉高致》一书。

【原文】李恩训写海外山，董源写江南山，米无晖写南徐山，李唐写中州山，马远、夏珪写钱搪山，赵吴兴写苕霅山，黄子久写海虞山。若夫方壶蓬阁，必有羽人传照，余以意为之，未知似否。高房山多瓦屋，米家多草堂，以此为辨。以图潇洒山尘，非南宫不能作。

【释义】海外山：指边远地区的山。南徐山：指镇江的山。东晋侨置徐州于京口城，南朝宋改南徐，即今镇江市。方壶：一名方丈。传说中神山名。莲蓬：蓬莱、阆苑。传说中神仙居住之处。羽人：神话中的飞仙。传照：传神写照。高房山：高克恭，号房山老人。为辨：力区别。当作区别。潇洒：洒脱不拘、超逸绝俗貌。出尘：超出尘俗。

【原文】云林平生不画人物，惟《龙门僧》一幅有之。亦罕用图书，惟荆蛮民一印者，其画遂名《荆蛮民》，今藏余家。

【拓展】倪瓒字泰宇，别字元镇，号云林子、荆蛮民、幻霞子，江苏无锡人，元末明初画家、诗人。

【原文】昔人评石之奇曰透曰漏，吾以知画石之诀，亦尽此矣。赵文敏常为飞白石，又常为卷云石，又为马牙钩石，此三种足尽石之变。孙汉阳推其意为此册，若使米公见，堪仆仆下拜。

【拓展】飞白石：大约以书之飞白体入画石者。其他卷云、马牙钩两石，谓卷状之云、马牙钩状两异石，亦当以草隶奇字入画者。赵氏乃倡以书入画之人。

余尝与眉公论画。画欲暗不欲明，明者如觚棱钩角是也。暗者如云横雾塞是也。眉公胸中素具一丘壑，虽草草泼墨，而一种苍老之气，岂落吴下之画师恬俗魔境耶？同观者修微、王道人也。

【释义】堪：能够；可以。仆仆：形容烦琐。屡屡之意。一再也。觚棱：棱角。苍老：指画的笔力、风格雄健而老练。吴下：泛指吴地。恬俗：即软熟嵋俗。恬，通甜。魔境：恶魔所统治的境界。

【拓展】孙汉阳：孙叔美，字汉阳，吴人，明画家。眉公：陈继儒号也。明华亭人，善诗文，工书画。画工山水梅竹。修微、王道人：不详其人。

【原文】沈石田每作迂翁画，其师赵同鲁见辄呼之曰：“又过矣，又过矣。”盖迂翁妙处实不可学，启南力胜于韵，故相去犹隔一尘也。逊之为迂翁，萧疏简贵，如此图者，假令启南见之，当咄咄叹赏。

【释义】萧疏：洒脱；自然不拘束。简贵：简洁高贵。咄咄：表感叹。叹赏：赞叹称赏。

【拓展】赵同鲁：字与哲，明长洲人。善山水，用笔工妙。一尘：道家称一世为一尘。借指相当大的距离。

【原文】画家以神品为宗极，又有以逸品加于神品之上者，曰出于自然而后神也。此诚笃论，恐护短者窜入其中。士大夫当穷工极妍，师友造化，能为摩诘而后为王洽之泼墨，能为营丘而后为二米之云山，乃足关画师之口，而供赏音之耳目。

【释义】宗极：至高无上，最高境界。笃论：确论。确切的评论。窜：混杂；混入。穷工极妍：非常工巧极其妍美。师友造化：谓以造化为师友。赏音：知音。

【拓展】王洽：一作王默或王墨，唐画家，善山水。泼墨：以墨泼于纸素，随形画出景物的一种画法。营丘：李成，宋画家，营丘人。二米云山：又称米氏三山、米家山水。山水画多以线条为主，米氏则以卧笔横点成块面，称“落茄法”，打破线条成规。强调写意，连点成片，构成云烟变灭、生意无穷的画面景趣。

【原文】杨龙友生于贵竹，独破天荒，所作《台荡》等图有宋人之骨力去其结，有元人之风雅去其佻。余讶以为出入巨然、惠崇之间，观止矣。龙友一日千里，春秋甚富，未见其止，不知分手之后变化若何？余画禅室中专待“溪藤”一幅与摩诘同供养耳。

【释义】春秋：年纪，年数。溪藤：指剡溪纸。意谓专等其用剡纸作一幅画来。

【拓展】杨龙友：名文骢字龙友，万历末孝廉，博学好古，工画山水。贵竹：《明史》本传作贵阳人。骨力：指刚健雄劲的风格。结：指实。结实。风格：风流儒雅。佻：浇薄；轻佻。惠崇：宋僧，建阳人，一作淮南人。工诗善画，尤精水鸟。观止：赞赏所见的事物美好到极点。

【原文】李昭道一派为赵伯驹、伯骕，精工之极，又有士气。后人仿之者，得其工不能得其雅，若元之丁野夫、钱舜举是已。盖五百年而有仇实父，在昔文太亟相推服，太史于此一家画不能不逊仇氏，故作以赏鉴增价也。实父作画时耳不闻鼓吹阗骈之声，如隔壁钗钏不顾，其术亦近苦矣。行年五十，方知此一派画殊不可学，譬之禅定积劫方成菩萨，非如董、巨、米三家可一超直入如来地也。

【释义】鼓阗吹骈：犹鼓吹喧闹。阗骈，聚会。钗钏：钗簪与臂镯。泛指妇人服饰。术：方法；手段。禅定：佛教禅宗修行方法之一。佛教修行者以为静坐敛心，专注一境，久之达到身心安稳、观明照净的境地。积劫：积久的劫难。一超：犹一跃。如来：即佛。

【拓展】李昭道：李恩训之子，时称“小李将军”者。精工：精致工巧。丁野夫：元回纥人。工山水、人物，颇类马、夏。钱舜举：名选字舜举，元吴兴人，工诗善画，山水师赵令穰。仇实父：名英字实父，明“四大家”之一。文太史：即文徵明。尝官翰林院待诏，明清“太史”为翰林之俗称。推服：推许佩服。

【原文】文太史本色画极类赵承旨，第微尖利耳，同能不如独诣，无取绝肖似。所谓鲁男子学柳下惠。

【释义】第：副词。只，只是。同能：一样能做到。独诣：指学养、技艺有独到之处，亦谓独行其是。

以上图片选自高其佩的《山水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