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识北方昆曲剧院的优秀青年丑角演员张欢是在一位老艺术家收徒仪式中，他高高的个头、身强体壮、面容端正、性格淳朴且健谈，我们互留了微信后不久，我便去北昆剧院和他作了一次直接的面聊。
张欢祖籍河北高碑店，两岁那年随父亲来到了北京，他是六岁上小学一年级时被西城区少年宫春芽京剧少儿团招去学习京剧，从下腰、压腿、下叉、拿顶开始学习一些基本功。因为学戏太苦，有的家长就不愿让孩子受这份罪，一个多星期以后，在招的这批三十多个学生中也就所剩无几了，然而张欢却坚持了下来。他最初向陈增昆先生学的老生，后来向原科班荣春社的方荣慈先生学习丑角，这一学就是五年多。
张欢与方荣慈先生合影
11岁那年，他在一位任职国家京剧院工作的阿姨建议下，也通过和父亲沟通，于1997年考入了北京戏曲艺术职业学院，进入96京剧表演班学习，在校期间分别向金光耀、张永生、郎石林、郎石昌、王宝忠等老师学习。2000年，在王春元老师的建议下，又考入了北昆学员班改学昆曲。图左：与周万江老师合影；右图：刘异龙先生给张欢化妆。
上图：张欢与张铭荣、陆永昌先生。下图左：《拜月记》演出后与李鸿良老师合影；下图右：《鸣凤记·吃茶》左起：李相凯、韩建成、张欢。
左图：《张三借靴》汇报，左起：张暖、韩建成、张欢、于航；右图：《西厢记·游殿》汇报，左起：刘鹏建、韩建成、林继凡、张欢、庞越、李子铭。
左图：《燕子笺·狗洞》汇报张欢与周世琮、林继凡、韩建成三位先生合影；右图：《白兔记·咬脐郎》演出后留影。左起：袁大程、邱漫、刘巍、王锋、吴思、王雨辰、张欢
2004年从北戏毕业进入北方昆曲剧院工作后，又继续向本剧院的田信国老师学习，后又受教于韩建成、周世琮、周万江、周志刚、刘异龙、林继凡、张铭荣、陆永昌、李鸿良以及国家京剧院的吕昆山老师等，得到了众位昆曲和京剧名家的传授。张欢为了进一步提升自己的业务水平，于2010年考上了中国戏曲学院艺术硕士研究生，2015年又有幸拜北昆名丑韩建成先生为师。自工作以来，他在剧院多出剧目中担任主演和重要角色。
《十五贯·访测》张欢饰娄阿鼠，袁国良饰况钟。摄影：陈志荣
上世纪的1956年，浙江昆剧团凭昆剧《十五贯》进京汇演，被誉为“一出戏救活了一个剧种。”多家昆剧院团都学习演出过此戏，当然北方昆曲剧院也不例外。张欢是上海昆剧团的昆丑艺术家刘异龙先生亲自所教，其中娄阿鼠狡诈心理变化的重场戏是在“访鼠测字”一折戏中。张欢为了表现娄阿鼠终日慌恐不安的心情，在念到“为人不做亏心事，半夜敲门不吃惊”的“不”字和“谁知那短命的况钟也来到无锡”的“到”字用了连续颤抖的声音来表现娄阿鼠的惊恐之心。在娄阿鼠念到“况钟入相，我再出将”时，张欢是用了摇头晃脑来表现娄阿鼠认为不会暴露的侥幸心理。在庙中抽签卜卦时，被乔装改扮成算命先生的况钟从背后拍了一下，做贼心虚的娄阿鼠吓的跌倒在地。况钟给娄阿鼠测字，问是给哪个测的时？他谎称是为别人代测官司之事。当况钟故意地大声说“官司”二字时，蹲在板凳上的娄阿鼠惊得从板凳上跳了下来，但他又很快强作镇定。当况钟又说出“偷的那家人家可是姓尤时”，张欢用了从板凳上后翻在地来表现出了娄阿鼠的心惊，以“江湖决不要来，你怎么又来了"来遮掩其内心的惊慌。况钟则机智地说出了“老鼠不是最喜偷油吗？”稳住了娄阿鼠，可毫不知情的娄阿鼠并不知眼前的测字先生就是让他惧怕的况钟，还跪地拜谢，直呼是救命菩萨，殊不知他已经一步步进入了况钟设下的圈套。张欢在刘异龙先生教授的过程中，充份感受到先生对人物心态的拿捏，张弛有度、节奏紧凑。他对角色的理解是：“娄阿鼠在被况钟心理控制的过程中，其实没有太长时间。尤其若是按照大戏时长去演此折时，节奏更不能拖拉。否则显得娄阿鼠太会算计和疑心，也就不会轻易上当被况钟拿住。很早之前刘师娘看老师演出此折剧目后认为，“感觉娄阿鼠很傻的，一会儿就上了况钟的当了。”这也说明了娄阿鼠在乡下避难的这个月里，心里早已经毛燥紧张到极点，所以遇到况钟后才会有如此强烈的获得拯救感，很快从心理上被折服也就顺理成章了。
《燕子笺·狗洞》张欢饰鲜于佶，史舒越饰门官。摄影：程伟
昆曲折子戏《燕子笺·狗洞》的作者是阮大铖，又叫《状元老爷钻狗洞》，是张欢向昆丑艺术家林继凡先生学的单场讽刺喜剧。此戏讲的是鲜于佶贿赂科场书吏，窃取同窗好友试卷得中状元，被主考官发现内中有诈，便招他到府中出题当场作文章，胸无点墨的鲜于佶也因此闹出了不少笑话，最后只得钻狗洞而逃遁。“酣饮玉堂回，依枕浓浓睡”这是鲜于佶上场时的两句[生查子]唱腔，由张欢饰演的鲜于佶上场先手端玉带、捋髯、整冠、撩袍，脚步轻佻，接下来就是那段怎样贿赂考试官窃取他人试卷得中状元不耻之事的念白。鲜于佶进入主考官郦安道府中，在门官面前端起了架子，缺少文墨的他却要门官念帖子上的字，被门官讥讽为“状元爷中了高魁不识字，叫门官我代念！”鲜于佶却自嘲是被好友相邀多饮了几杯酒，醉眼朦胧看不清楚字为由来搪塞，反说门官是“蠢至极也”。当门官道出帖子上是三项文章的题目时，鲜于佶慌神了，便谎称寓所里有要紧的事儿，实际上他是想把题目带回去找别人代写，不料却被门官拦住，故意吓唬他说贾大老爷稍后就派人来取，要他就在此处做文章。这一吓更急得他手足无措，还被门官道出了他买通考试官的丑事，为防止鲜于佶出逃并上了门锁，这下鲜于佶可算是彻彻底底的傻眼了。这里有鲜于佶一段[桂坡羊]曲牌的唱腔：“从来现世，这个老什（毛笔），这文章不济，今朝打破砂锅，好待直穷到底，我心中自思，哎呀我心中自思，教我上天无翅。”他搬了椅子想要爬墙逃走，却被发现。真是天无绝人之路，他发现了一个狗洞，无奈之下他只好钻狗洞爬了出去。这出戏不长，但也充分说明了一个问题，做人要真诚，不能为自己一私之利而剽窃他人的东西，终究会被暴露而出丑，只有肯下工夫拥有真才实学，才能不被社会所抛弃，戏虽小却在当今社会也确实有一定的教育意义。林继凡先生在传授中说：此折是副行、二面的代表性剧目之一，还包括《连环计·议剑》《鸣凤记·吃茶》《鲛绡记·写状》等，都是副行、二面必学的经典剧目。此折《燕子笺·狗洞》，要按照生行去唱念，用本嗓真声去刻画人物。虽然鲜于佶的状元是靠卑鄙手段骗来的，也要有分量和气场，直到后面被人揭穿后再变得手足无措和惊慌万分，这样前后才有强大的反差和颇具喜剧感。张欢还向林继凡先生学了另外一出代表剧目《西厢记.游殿》，并以这两折戏参加了北昆荣庆学堂的汇报演出。上图左：《流光歌阕》张欢饰周钟。摄影：张暖；上图右：《一捧雪》魏春荣饰雪艳，张欢饰汤勤。摄影：程伟。下图左：《青冢记·出塞》张欢饰王龙；下图右：《逆行者》张欢饰武警，刘恒饰警察。摄影：张暖。
上图：《西厢记·游殿》左起：李子铭饰红娘，张欢饰法聪，刘鹏建饰张珙，庞越饰崔莺莺。摄影：程伟；下图左：《寻亲记·茶访》张欢饰茶博士，李相凯饰范仲淹。摄影：程伟，下图右：《跃鲤记·芦林》张欢饰姜诗，马靖饰庞氏。摄影：刘恒。
张欢作为八五后的青年演员，除前面提到的和介绍的两出戏外，他还曾在《青冢记.出塞》《孽海记.下山》《渔家乐.相梁刺梁》《跃鲤记.芦林》《义侠记.挑帘裁衣》《寻亲记.茶访》《鸣凤记·吃茶》《水浒记.借茶》以及《长生殿》《李香君》《白兔记》《拜月记》《荊钗记》《西厢记》等近三十出全剧和折子戏中任主演和重要角色。张欢无论是作为主演和配演都一丝不苟的认真对待，而且还向多位老师学习请教来挖掘人物的心理变化。他依次向王宝忠、刘异龙、韩建成三位先生都学过《孽海记.下山》，他说到：“三位先生在处理上略有不同，但路子大致上是一样的，因为都是从前辈艺术家传下来的，每一位先生对艺术有不同的见解和方式，我就是从三位先生身上汲取了不同的养分，知道了在相同的地方会有不同的处理方式，也找到了哪些方面的东西更适合自己去展现。我认为作为演员要学会扬长避短，要结合自身条件去表演人物，也便于在舞台上向观众去表述这些人物故事。昆曲的魅力在于它的文学性，更重要的是演员在舞台上的展现，昆剧几百年来，经过了多少前辈艺术家们，所有的智慧和长年的舞台实践总结，才为我们后人留下了现存的一些经典剧目和折子戏，所以弥足珍贵。”
《孽海记·下山》张欢饰本无，王琳琳饰色空。摄影：程伟
“千斤话白四两唱”，昆曲丑行传统的念白更是其行当特色。包括韵白、苏白、京白、扬州白等。昆曲丑行有很多包袱，只用韵白和京白在表现上是不完全的，尤其是苏白尤为重要，因此他也尽最大努力学习了苏白，并在彩排汇报演出中得到了林继凡先生和其他老师们的认可和鼓励。他说：“作为北方的昆曲丑行演员来讲，苏白学习起来有很大难度，但是作为一名昆丑演员，你可以选择不演、选择不念，但是你不能不会，也不能不去虚心求学，不能丢掉昆丑传统的根基，要从继承方面去学，要把真正的东西传承，如果不会不学拿什么去再往下传？所以只有保持原汁原味儿的东西，才能做到真正的传承，这就是从事昆丑要做的一件重要的事情。”
文：郭宗民
供图：张欢
作者 郭宗民：北京市房山区人，《戏剧传媒》特约作者。以釆访宣传戏曲名家为主，数篇作品被《中国京剧》《中国演员》《北广人物》刊登发表，部分作品均被报刊、杂志转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