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英富‖韩银匠(商山笔记系列小说之六)
凤城女人爱美,美的沉醉,个个挂金戴银。女人爱美招来了韩银匠。
韩银匠是江西南昌人,来凤城开店十多年了,挣的钱在南昌市买了一套大房子。韩银匠个矮粗壮,常年握锤把练就一双手——掌厚指短,看似鹅掌般的笨手却做出了巧活,那双手会打镯子项链戒指耳环金项圈。韩银匠金银店门口还竖块牌子:提炼金银 加工鉴定。
凤城北新街东西走向,整条街实行严管,城管巡查车鸣来呜去,小商小贩吓的和老鼠一样四散逃窜。可是在北新街东段长春巷子口,有个人占地摆摊,地上铺张广告条幅,条幅上摆着虎骨熊掌阴阳奇书金玉古玩牛鞭牛黄救命奇药等。
老来子自称回民,头戴回民小白帽穿身灰袍子,鼻梁上架幅圆陀眼镜,一看都是善谈怪士。他坐在摊前竹椅上,常常手里捻着一串珠子,看有人动他摊上玩艺,从镜缝扫视着,看乃人有意思,从躺椅上起来,上前揣摩地招呼着,看乃人……没意思,连招都不招。捻珠子、哼曲子、想心事,盯着过往的女人。
初夏一直雨多,三天一晴两天一下。
有天下雨,摊前人流走过一个中年男人。男人四方大脸腆着肚子,从摊前走过又折了回来,合了雨伞,站摊前把一尊银质招财蟾瞄了在瞄,瞄了会撑开伞,顺街走了五六步,心翻转又退回来,合了伞蹲下身,把招财蟾抱到手上精心地看。
这一切老来子收在眼底,起了身凑到男人跟前搭讪道:“乡党真识货,好眼光,这尊银蟾蜍丰体肥硕造型精巧,坐蹲元宝之上,蟾蜍背上挂钱嘴里含宝,满身富贵,买回家,有吐宝发财,财源广进的美好寓意,也有增值的广阔前景。”
男人入神的看,冒出一句话,“我在山里开收药铺,不知道买这合适不?”
男人话语一落地,老来子猛地一拍大腿,竖起大拇指,直夸道:“这尊银蟾蜍放你药铺之中必定财运亨通、大富大贵,民间有俗语'得蟾者必大富’也。”
男人双手举蟾蜍至眼前旋转的看,问道:“多少钱?”
老来子瞄眼男人穿衣答道:“两万块。”
男人手一颤,差点跌落银蟾蜍。男人忙把银蟾蜍放到原来位置,拾伞走时老来子一脸伤感说到:“这是我爷传下来的宝贝,传了五代到我手里。这银蟾蜍五斤多重呢,按金店银价兑算,一克银子十块钱,五斤银子两千五百克,十乘以两千五,是贰万五千块,按银子折算都少五千块钱呢,何况是个老物件,就更值钱了。”
男人翻眼问:“赔钱你还卖?”
老来子指着两丈远伞下一个女人说:“看到没,乃是我老婆,瘦的跟干鬼一样,得了绝症——胃癌,到了晚期,不得了,要救老婆命,急用钱才拿出来卖,不然,谁舍得?!”
男人心动了,放下伞,蹲下,又抱起银蟾蜍仔细审视起来。
老来子屏住气盯着。
男人看会说:“你救老婆命卖这宝贝,我出个价,行了,我留下,不行,我走人。”
老来子扶扶眼镜问:“你还多少钱?”
“五千元?”
老来子一手轻拍蟾蜍,吃惊道:“我的爷,两万五的宝贝,我急用钱,要两万,你给五千元,亏死了,不卖。”
男人放下银蟾蜍,双手撑膝盖,往起站时说,“买卖场合,天上要价地上还,你卖了卖,不卖我走人了。”说着又撑开雨伞,转身要走。
老来子说:“我要钱救命呢,你加点卖给你,最低一万块。”
男人已经走离摊子,喊了一句,“我加一千元,六千元。”
老来子看男顾客等他回话,似乎无比伤心,脸阴的和雨天一样,气的长唉一声,右脚一跺,脚拍的路上雨水开花,痛心地招手,“你来,卖给你。”
男人又返回摊前,老来子抱起银蟾蜍往一个盒子装时,男人把掏出来的钱又装回兜兜,说:“找个银匠鉴定是银子,再付你钱,不是银子,多少钱我不要。”
老来子说,“能成,前头商城有家金银加工老店,专业对外鉴定金银,咱俩到那店里去。”
男人点头,“能成,能成。”
然后,把银蟾蜍装进盒子,用花绳打成叉花十字,递给男人说,“你稍等,我上趟厕所,咱就走。”
男人接过盒子,点点头。
老来子故作上厕所,手抄在裤带上,从两丈远树下女人面前经过时,轻声吩咐了一句,女人看男顾客没注意她,轻身走进雨地。
雨淅淅沥沥持续下着,街市车来人往,碾踏的雨水一片哗啦声。
韩银匠给一个顾客才打对镯子,坐门口凳子上手端茶杯歇息,两眼无目的地盯着熙嚷人流。
一个瘦女人急呼呼头上水淋淋到银匠跟前说:“师傅,你鉴定金银吗?”
韩银匠边品茶边说:“鉴定。”
“多少钱?”瘦女人问。
“一对镯子十块。”
“银蟾蜍,我是银蟾蜍。”
往常鉴定真假大玩件一件一百元,韩银匠看瘦女人盯视很迫切,说“二百元。”心想,不行了再降价。
女人说,“行,能成,二百就二百。人马上来,但你一定给说是银子哦。”
韩银匠哈哈一笑,“银子,银子我还不会说。”
女人又叮嘱,“一定说是银子哦。”
“挣你钱,你放心。”
女人付了二百元,急忙撤退了。平常都是鉴定对主家才给钱,今个,宝贝眼都没瞧见,给了钱,韩银匠乐的飘了起来,一双眼眯成线,天空飘的雨滴都变成了银豆子。
天阴沉沉,雨继续下,不紧不慢,街上有多少人便有多少把雨伞,雨伞的式样好多,多的和人心一样,说不清。
一会儿,卖银蟾蜍的老来子和男顾客执伞来了,两人店外合上雨伞,进店后老来子问韩银匠,“你店鉴定真假金银吗?”
韩银匠答:“鉴定。”
老来子解开盒子上的叉花绳子,说:“我这尊银蟾蜍你给鉴定一下,花样造型你别管,刚刚鉴定是不是银子。”他从盒子抱出银蟾蜍递交韩银匠双手时,递了一个眼色,并用指甲把银匠手划了一道。
韩银匠边接边说:“好的,好的。”
韩银匠把银蟾蜍翻个身放到案板上,取来一把钢锉,在底面上“吱吱”锉了四五下,案板上顿时落下一捏白末,银匠用小刷子把白末扫到一页青砖上,点燃气枪,兰色火焰对着青砖上的白未,稍倾,砖上的白末没见了。韩银匠灭了气枪。
老来子和男顾客直盯着韩银匠,韩银匠说:“这个宝贝不是银子,银子一烧就熔化了,这一烧化没了。”
两个人变脸紧问,“是啥?”
“锡。”
男顾客狠狠瞪眼老来子,边往出退边说,“大街上你骗人,胆子好大呀。”出了门,怀着恨气撑开伞走了。
老来子气的腮帮子抽搐,伸手抽了韩银匠一个耳光,“你狗日的是猪,连猪都不如,我老婆提前来给你叮咛,又给你示眼色你都弄砸锅,教的叫你挣钱你都不会挣。”
韩银匠一手捂脸辩解道:“我只鉴别金银真假,不哄人。”
老来子一掌劈空,怒斥道:“你不哄人,不哄人?打镯子耳环戒指,拿锉死锉,锉的末子跑那去了?你给顾客了?还是你收熔了,只有天知道。”
韩银嘴唇乱闪,说不出话来。
老来子边抱蟾蜍往出走边说,“这事跟你没完,等着瞧。”
第二天早上雨停了,中午天晴了,午后还出了太阳。长春巷子口的奇玩摊子照常摆着,老来子还躺在摇椅上,一脸恼相,没有摇椅子。
第三天早上十点多。韩银匠正给店里两个娘们打戒指,店外有嘈喳声。韩银匠停活出店门一看,前天鉴定银蟾蜍的老来子上身光到头顶,一丝没挂胸膛通红,眼珠子都是红的,好似喷火一般。他骑在一辆摩托车上,车把挂件灰袍子包袱,袍子包着那尊银蟾蜍,荡来荡去。
老来子跨下车,一手拎起车把上的包袱,脚底打八字,身子摇摆着走进金银店,包袱往案板上一扔“咚”地翻个身,自己的身子堵在韩银匠面前,一团酒气怒眼放狠道:“你狗日的,前天,我六千元到手了,你搅黄了,你说咋办?”
韩银匠嗫嚅着说:“我退你二百元得了。”
老来子后退一步,伸出拳头,“退二百元,先揍你两拳。”他鼓劲击出两拳,两拳击中韩银匠胸脯,韩银匠噔噔噔后退三步,靠在店里墙上龇牙咧嘴。打戒指两个娘们,妈呀惊喊着躲跑了。
韩银匠喘气呐呐着问:“你要我赔多少钱?”
老来子竖起一根手指喷出两个字:“一万。”
韩银匠脚下一软,差点栽倒。
老来子点手指捣捣着韩银匠鼻尖说:“这事提前给你通气,你答应了的,你搞砸了,你不赔我钱,谁赔!这事今日你不给钱,你再凤城甭开门店,开一次我砸一次。不信你试试……”说完抄起打戒指锤子,在柜台上敲的咚咚咚,又挥手舞弄着,做出要砸店的势头来。
隔壁店主很同情韩银匠,看两家对峙不下,找来了市场经理。
经理走进店,关上店门调解。经理一派斯文,一张嘴冒泡泡,左说银匠不对,右说蟾蜍老来子打闹不中。
老来子取出蟾蜍叫经理看过,一脸无奈似的说:“林子大啥鸟都飞,街市上啥生意都有,我就作这生意,专门套贪心鬼,专门坐街头逮鳖吃。他把我这个蟾蜍尻底锉了一片子,留串残印印,这个宝贝报废了,卖不成了,他不赔谁赔?”
韩银匠气的脸皮发青,浑身稀软蹲到墙根头低着。经理问:“锡一千克多少钱?”
韩银匠眼都没抬,说:“一百多元。”
经理又问老来子,“你这个背钱蛤蟆多少钱进的?”
老板说:“两千八?”
经理站案板前,手拿桌子上计算器压了一会。说道:“银匠,这事你也有过错,你玩不拢,就不要做鉴宝这生意。常说,收人钱财替人消灾,你收了钱,龙没耍活,把龙耍死了。我折中一算,你给这个老板出两千块得了,他折八百元,这事就了结了,行不?如果你不同意,我也不管这闲事了,你自己解决去。”
韩银匠看看店里两个人,一脸难受一副委屈样。
老来子一巴掌拍到案板上,案上工具弹的蹦老高,吼吼道:“盯啥盯,难怅啥难怅,不是刘经理调解,六千块,你一分都少不了我的。”
韩银匠拉抽屉数了两千元,手颤着递给刘经理,刘经理又递给老来子。
老来子把钱往裤子兜里一装,给经理拱双手说道:“今看你面子,便宜了这狗怂。” 说罢拉开店门出去了,呼地又踅身进店,走到案板前一手抓过袍子,把蟾蜍用袍子一包提出了店门,稍倾,摩托车轰隆隆响了,摩托车声音渐渐远去了。
刘经理又解说几句“财去人安”,走了。
那日晚间,河边烤肉摊上,老来子请刘经理吃烤肉喝啤酒。
第二天,韩银匠换了牌子,鉴定金银四个字没见了,从此商城金银店,鉴定金银生意取消了。
(老王自刻章)
王英富:人称丹凤老王,陕西丹凤人,60后,爱好写文,以幽默,写实讽刺的乡土小小说著称。有多篇文字发表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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