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篱‖东北女人(铜川女作家东篱长篇小说《香》第十三章)

日子就这样波澜不惊地过着,第二年的七月, 我在矿务局医院生下了一个儿子。一切顺利,母子平安。

老小伙和姑姑相跟着直接把我从医院接回到了川口坐月子。

老小伙每天都给小宝宝拉二胡,对他进行音乐的培养,姑姑也发挥特长,给宝宝打了一件又一件的毛衣。他们两个人,一生中都没有自己的孩子,对待我的孩子就象是对待自己的孩子一般。谁说这孩子是我生的,明明就是姑姑生的。这个粉脸嘟嘟的小人,他是上天赐给姑姑的礼物。姑姑因为静静地坐在那里打毛衣,用心地想着花样与设计,思想有了专注的事物,情绪自然也稳定下来。正像奔腾四散的水流有了泄洪的河道,就能够安静地流淌一样,姑姑烦躁不安的情绪很长时间里都没有表现出来。

姑姑越来越正常了,她像所有家庭的姥姥一样,慈祥又无比心疼地把一切心思专注在上天给她的这件宝物上。

久违的祥和温馨因着这个让人伺候的小人的到来而来。我什么也不用干,每天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像慈禧太后一般坐在床上发号施令。老小伙和姑姑就是我们娘俩忠心耿耿的臣子,他们对我的话说一不二,言听计从。

我想吃什么姑姑就赶紧做什么,我想吃什么水果,老小伙就去买。他们俩可欢实了。我也觉得姑姑忙起来的时候病就好了,所以,心安理得享受姑姑对我的忙碌与殷切关怀。

老小伙又开始做诗了:

总想标新立异,往往脱离主题,至今两手空空,依旧经济贫瘠,啥啥都不喜欢,就爱梅兰竹菊,更想整个书院,带上几个幼稚,窗外看看草木,透透新鲜空气,领着我家童子,种上果树黍米,中间套点蔬菜,围栏圈上土鸡。童子石蹬读书,我摇扇子驱蚊。

老小伙的诗越写越好了,洗去铅华,朴素自然,像大白话一样。其实这才是诗的最高境界呀!

老小伙还挺有想法,将来老了整个书院,教几个学生,挣几个小钱,这个真的不错。

赵熊,我的丈夫,那个一介草民,山野村夫,又跟着他爸爸出远门去了。

我们两个在新婚的激情之后,总是聚少离多。这一次,他们要去采购几个大型的工程机械,大概要在全国考察一下,要跑好几个省,还要联系一些新项目,可能去的时间要长一些。

坐月子总是有些急人的,好多忌讳和限制也令我感觉不自由。比如不能洗头,就很让人心里发毛,头皮痒痒的,总想用手挠,一挠指甲里马上就是粘粘的油油的脏物。然后洗手,姑姑说不行,只让用热毛巾擦一擦。姑姑告诫我不能再用指头抠头,会落下病根。

唉,中国人坐月子的讲究怎么这么多?我读的外国文学作品里怎么没有见到一个国家的女人生孩子有这些讲究呢。

在托尔斯泰的《复活》里,玛丝洛娃在牛棚里生下了孩子,然后起身就去给地主干活去了,她身体孱弱,后来遭遇陷害进了监狱,又被流放到西伯利亚,怎么没见到落下病根呢?

非常想念张梅梅。她已经评了高级职称了,我还是个中教一级,太多的事情被我一天天荒废了。下一步,我也应当向高级职称努力。打电话让她来,问一问都需要准备些什么。噢,还是发个短信给她吧,万一在上课,接不成电话的。

短信过去了,没有回复。稍稍有点失落。心血来潮干脆打给聂老师吧,请他告诉张梅梅给我回个电话。聂老师没有接电话。接着我忽然又想起在家歇了几个月了,连着四个月的工资还没有领呢。给财务处长打个电话,看能否让张梅梅把工资给我捎过来。

又是只闻铃声,没有人声。

怎么搞的,早晨八点钟,正是上班时间,签到的时间,机关处室的人不可能不在的。聂老师和财务处长又不上课,怎么也不接我电话?心里突然间非常不舒服,立刻感觉聂老师和账务处长是故意不接我电话,他们对我有看法,不想粘我,怕我粘上他们!这样的态度明显是看不起我。以为自己结了婚,往事会象烟一样散去,哪里呀,学校老师还是把我当作一个不好的女人,一个象狗屎一样不敢沾惹的女人。

还有什么比这种沉默的歧视、不动声色的推拒,更令人万分难过呢!一瞬间,我象是跌入冰窖一般浑身冰冷。我在学校工作十几年,我视同事如亲人般,他们竟然这样对我?!

我怎么了,哪一点不好,哪一点比不上他们?他们有什么了不起,竟然看不起我?以前看不起,现在还想看不起,我老公家里有钱,公公是建筑公司老板,哪点比不上你们。凭什么,竟然敢不接我电话?!

心情不好,乱七八糟的念头一时便像绿头苍蝇一般在我的脑海里嗡嗡作响,挥之不去。

不管了,我要给赵熊打电话,我要听他说话,向他撒娇,告诉他我心情不好,听他在电话里安慰我。

他妈的!我终于忍不住要骂人了。赵熊的电话关机。

“对不起,您拨的电话已呼转至中国移动——”

这个不冷不热,四平八稳的机器女声,我没有听完,便把电话摔了。

我怒不可遏,胸口像炸了一般,一阵撕裂般的痛。

他妈的,整天关机,也不知道他妈的要手机干嘛。就会一天到晚发那些乌七八糟的短信。连个电话也不打。忙业务,忙事情,忙应酬,忙,忙,忙,忙你妈的逼!既然这么忙,事情这么多,怎么又关机呢,怕我打电话干扰,难道也不怕别人有事找你吗?难道你自己的事也不怕耽误了吗?

关机、关机、关机,关你妈的逼!这是我第一次骂出这样难听的话。发现自己已经没法用正常的语言说话了,我心里是一团火,一团怨愤的火,一团焦躁不安的火。我只有骂,才能把这浓烟滚滚的火释放出来,只有骂,才能平抚我这颗节律紊乱的心。

赵熊,你是个瞎熊,我日你妈,你敢关机!骗我,我饶不了你!

老小伙抱着孩子过来,说孩子刚才有点闹,要吃奶了。

“你去喂吧,我心烦!”我头也没抬地对老小伙说。

老小伙一声不吭地抱着哭闹的孩子到隔壁房子去了。

现在想想,这世上,只有老小伙这个老实人对我的任性、对我的歇斯底里的发作能够容忍。他好可怜!

我埋下头,专心地给赵熊发短信。

心火慢慢降下来,忽然又想起赵熊的种种好来。想起赵熊说过,他可能要到四川成都去,他说成都的腊肉是很有名的,很好吃,他吃过,回来后给我带一点。

“熊, 要是能吃上你的腊肉,我便无限幸福了!“

没有几分钟,“滴铃铃——”有短信过来了!赵熊这“怂”对手机的功能比我要精通多了,有时候他的手机我这边听到的明明是关机状态,可是发短信,那边却能收到。一定是赵熊回过来了。

“请你不要给我老公打电话、发短信了。你要自重!”

我被吓了一跳,是个生号,这是谁发来的?

是张梅梅吗?她嫌我给聂老师打电话了吗?聂老师马上要当正校长了,刚来的几个漂亮女教师确实在讨好聂老师,给聂校长送衬衫和领带。张梅梅有说过,从前,她还看不上聂老师,觉得他是当地人,有些土,现在,她时常也会产生一些不安全感,危机感,担心聂老师经不住小姑娘们的诱惑犯了错误。

但她绝不会责怪我吧,她应当是最了解我的人了。

是财务处长的老婆吗?啊,有可能!人人都知道他的老婆是个醋坛子,为着别的女教师给财务处长打电话,她老婆都骂过好几个人了。其实,财务处长一天到晚趴在桌子上算账,早把自己的头发算得剩下不了几根了。他这个秃瓢,八字腿,谁稀罕呢,老婆却当宝贝似的看着。无非是自己没工作,就知道打麻将,然后把账务处长的钱一把抓走,由自己自由支配。不看好财务处长,让别的女人占了,她打麻将的钱恐怕也不知道由谁来垫了。

一个肥得象猪一样没工作的女人,还说让我自重,什么玩意,有什么资格说我!

想到此,我立刻发短信过去。

“你老公我根本不稀罕,我是找他公事。”

这边过去,那边短信立刻过来了,看来不是个善茬。

“不要脸的女人,还吃腊肉哩,有本事把他的鸡巴咬下来我看看。”

我真是他妈的倒霉,怎么遇到这种女人,她想到哪里去了,大概是黄色录像看多了吧。

噢,不对,我没给账务处长发短信说想吃腊肉呀!我只是给他打了电话,给聂老师也只是打了电话呀!说想吃腊肉,是给我老公赵熊发的短信啊。

这女人是谁?她凭什么骂我?我脑子乱极了。不是张梅梅,也不是账务处长的肥老婆,她是谁?她怎么能看到我发给赵熊的短信呢?

“你是谁?”我迅速地发一短信。

“我是他老婆!”那边回过来。

“你是谁的老婆?”我又发过去。

“我是赵熊的老婆,赵熊是我老公!”那边针锋相对,毫不示弱。

我惊呆了,啊,原来赵熊在外面有女人,可能就在他的身边,这是早晨,刚刚八点多,他们还没有起床,正睡在一起。

我又把电话打给赵熊。“嘟——嘟——嘟——”打不进去,不是关机,变成了占线的声音。

他在给谁打电话?

我又等了一会,再拔,“嘟——嘟——嘟——”还在占线。

起来上个卫生间。近来火气太大,我的大肠是干结的,我蹲在马桶上,很久,脸憋红了,下面一阵痛,终于清理了肠子里的废物。站起身,觉得肚子很沉,象有什么东西往下坠,腿也很沉很酸,头也晕晕的,有些东倒西歪站不住的感觉。

我瞥了一眼马桶,啊,我竟然便血了。黑红色的血。我最怕见血,我吓坏了。

“快来呀!——”我惊恐又大声地喊着。

姑姑一早就出去锻炼加采购了,没在家!老小伙很快冲过来。

“咋了?”

我指给他看马桶,他很快就明白是怎么回事。

“没事的,你大便太用力了,可能肛裂了,多喝点水,不要着急,多吃点蔬菜。——我现在就打电话给你姑姑,让她捎点菠菜回来,等会我给你摊点菠菜饼,一吃立马就好了。”

老小伙真是不简单,他总能化危机于无形。天大的事,到他这里什么都没有了,我总是把困难看得象磨盘一样大,而他总能轻描淡写地消除恐惧,一切在他眼里都如芝麻粒一般不足挂齿。

多年以后,我从精神病院出来,更加明白,老小伙才是个真正强大的人,什么困难也难以击垮他。他瘦弱的身体里蕴含着柔韧的力量,怎么弯也折不断。这种力量是他饱读古代圣贤所积蓄起来的。这是一种忍得千般苦,方负万钧重的力量。

难怪姑姑的病谁都治不了,唯有在他手里,才能好起来。他真神人也。

我还有什么不能依赖他的呢?

我把手机短信的事告诉了他,让他看手机里莫名其妙的女人发来的短信内容。此刻,离我之前给赵熊打电话占线已经一个小时过去了。

我又打电话过去,“嘟——嘟——嘟——”还在占线!

“不会是在通话,他给你设置了,让你打不进去。”老小伙肯定地说。

“怎么办?”我用无比生气又无助哀怨的眼光询问老小伙。

“我来!”老小伙夺下我的手机说,“看我咋样对付他!——这些个瞎熊!”

老小伙拿着我的手机,沉吟着,想编出什么句子发过去。我坐在他床边,心里惴惴不安,不知道他能想出啥样的好词替我出气。

刚刚写上几个字,电话打过来了,是赵熊的号。老小伙示意我接,我接了,没有避开老小伙。

“我操你妈!再给我老公打电话,我操你全家!”

没等我来得及“喂”一声,就招来了对方劈头盖脸的炮击。是个女人的声音,东北女人的声音,浓重的儿话音。

好厉害的女人!

现在一切都清楚了,果然这个女人此刻就躺在赵熊的身边。她开始用的是她的手机发短信给我,后来就夺过赵熊的手机直接打电话给我。她真是太嚣张了,她用赵熊的手机打给我,无非是想说明她是赵熊的老婆!

“操你妈!——”我也怒不可遏地骂了一句。她是哪根葱,竟然这么大言不惭。

电话挂掉了。

“吃屎的把屙死的箍住了!”

老小伙说了句,然后抹掉了刚才的字,眉头紧锁,发出去一条:

你是他老婆,我听着怎么不像呢?据我所知,他老婆是浙江人,浙江温州人,叫沈福妹,你真的是吗?

我有点摸不着头脑了,老小伙说这些是什么意思?干吗不直接告诉她我才是她老婆呢。我是赵熊正二八经的老婆,你算干啥的。怎么又莫名其妙地拉出来个浙江老婆,这什么意思?难道赵熊以前真有个浙江老婆,我不知道而老小伙知道吗?

那边沉默了,老小伙得意地对我笑了一下。接着他又编了一条:

他怎么每次老婆都不一样呢?他答应给我寄成都腊肉,没想到接到不同女人电话,真是怪了。

那边又沉默了,过了好大一会,短信才过来。

“我就是她老婆!”

老小伙对着我又轻笑了一下。我明白了,他一上手就击中了东北女人的要害!他太洞察人心了,太能了解当下的社会了,他非常清楚地看清了现状。

赵熊这个瞎熊,像很多暴发户的男人一样,到处玩女人,他身边绝不止一个女人,他把我当老婆,对别人的女人也肯定是叫老婆的。他对我说的话,对别的女人也肯定一字不差地说的。

这个东北女人,也一定像我一样把赵熊当成是自己的老公,把自己当成是赵熊的老婆。

啊,我又上当了!老小伙说过,回回都上当,当当不一样。真是这样啊!不,也许赵熊只是在外面寻花问柳,一时逢场作戏罢了,他会回来的。最可惜的还当属那个蒙在鼓里的女人,她以为他是赵熊的唯一。

老小伙之所以不直接告诉东北女人我就是赵熊的老婆,而要绕了弯子,拉出个根本不存在的浙江女人,还编得跟真的似的,有名有姓,这正是老小伙的过人之处。他拉出浙江女人,就是要告诉东北女人,赵熊,你自认为的老公,你的唯一,他的女人多的是。你不过也是他玩弄的其中之一罢了。只有这样,才能从根本上打垮这个女人,从灵魂深处拔出她自以为是的根。另外,如果她不再相信赵熊,知道自己并不是她的所谓老婆,她还能怎样呢?一个受骗的女人知道真相后肯定会气急败坏地离开欺骗他的男人的。

老小伙把射击的靶子瞄准在东北女人身上,既给赵熊留了下坡的台阶,也保护了我和东北女人直接冲突而受伤害。

“我是他的唯一!唯一!唯一!”

老小伙真神了,东北女人果然发来了强调唯一的短信,她的语气似乎是肯定,连用三个唯一,其实已经软了,是自己在给自己打气。

“是吗?”老小伙继续描摹着我的口气,“你有QQ吗,告诉我,我把浙江女人的照片发给你。”

不等那边反映,老小伙又发过去一条:

“你真是个痴情的女人,不象我,我知道他有女人,但我不在乎。”

那边一定是发生了战争,应当是在南方的某个旅馆里吧。因为,很快赵熊把电话打过来了,赵熊的声音模糊不清,像是被另一种声音盖住一般,那是哗哗的雨声,好像还挺大,一定是下着瓢泼的大雨。这雨声一下子拉近了我和赵熊的距离,我真切地感觉到赵熊此刻应当是在深圳,一个楼群密集的小旅馆里。

他肯定是不会住大酒店的,他给我说过,他喜欢住小旅店,他说深圳的小旅店楼挨着楼。从这个楼的窗户伸出胳膊,可以够着那边的楼。那边楼里的旅客要是不拉窗帘,可以偷窥到他们在房间里的举动。有一次他就看到了在纱质窗帘背后一对男女做爱的场景,那女人尖利的叫声把他哞乱得一晚上都没睡好。

他虽是包工头的儿子,但平日也是很吝啬的,对自己他还算大方,穿名牌衬衣,买名牌鞋子。但对别人他是吝啬的,对女人他也并不舍得花钱。我记得跟他恋爱的时候,他能够做到带我到星光和百盛商场购物,他给自己买衣服裤子,专拣高档的,以显示他很有钱,服装员被他的豪壮气势震得五体投体,伺候他真比伺候自己的父母还要周到细致。

而我每次跟他到商场,不过是充当一个看客的角色,看一个暴发户的儿子如何炫富,如何张狂,如何拉开黑色的钱包,一摞子红色的百元大钞票赫然在目,令周围的人艳羡不已,恨不得上去把他打劫了一般。而他却面不改色地从一厚摞子大钞里随便捏出一小摞,递给服务员,服务员点后,多余的钱再双手捧着还给他。他的表演非常完美,一丝不苟,一气呵成。

他对服装选择的审美上也自有一套,他选的衣服穿在身上确实能让他立马像个成功人士。后来我明白,不是他有审美水平,还是那句老话起了作用,一分价钱一分货。你只要挑选最贵的衣服去选,样子自然不会错,带牌子的衣服,高档的衣服背后有多少一流的设计师在设计呢。

他的假装的大方,其实总会有瑕疵,每次服务员把衣服认真折叠好装回到漂亮的袋子之后,他总是要求服务员把衣服架子送给他。他眼睛很毒,一眼能识别出哪些是高档的衣服撑子,售货员怕在最后的时候生意黄了,没办法只好答应他。如果不答应,说这个撑子很贵的,加上十块钱吧,那么,他会毫不客气放下衣服走掉。即使售货员妥协了,在背后叫住他,他也不会回头的。

他竟能够做到让我陪他去商场,自己满载而归,而不会给我买件东西。而我也能够做到两手空空地去,两手空空地回,仍然欢欢喜喜。同他一起走进商场,上电梯,在商场里绕了一圈又一圈,脚脖子都走硬了,却毫无怨言。我是个善良的女人,还是一个有病的女人呢?是一个品德高尚不向男人索取的好老婆,还是一个脑子进水的傻逼女人呢?

只有一次,他似乎良心发现了,问我给你也买一件吧。这句话我等了好久了,他终于说出来了。我指了一件羊绒大衣。但他却说,这个不好,太贵了,不值。我立刻走掉了,跑到一楼,学校老师的一个妹妹在商场,认识我,我从她那里借了钱,跑回去二话不说把羊绒大衣买了回来。

我从没穿过那件羊绒大衣,买回来就束之高阁再没动过。我不过就是为了跟赵熊赌气,不过就是为了告诉他我可以不靠他养活的,他不肯给我买衣服我照样能买。最主要的,我是在搔他的皮,抓他的脸。我想让他知道他是个多么自私的男人,又多么不可思议的男人!老婆就站在他身边,他居然能做到,只给自己买而不给老婆买!

我又愣神了,想远了。

哗哗的雨声背后,终于听清赵熊在说什么了:“你快告诉她,我和你没关系,说实话,好吗?”

什么,我和你没关系?!你明明就是我的丈夫,我的老公,怎么我突然又和你没关系了?!

“放你妈的屁,赵熊,你和我没关系?!”

一时间,我怒火中烧。赵熊,这个狗东西,被东北女人嘿唬住了,让我来替你解围。我明明是他的老婆,他居然让我说假话来哄东北女人!

我话没来得及说完,赵熊挂掉了电话。

“深圳”那边又一次沉寂下来。

“你现在还能说你是他的唯一吗?你现在还能说你是他的老婆吗?”老小伙把短信又发了过去。

“你看来也是个假老婆!”老小伙继续打心理战,继续攻心。一刀刺中要害,毫不留情。

“我是他的真老婆!”

东北女人看来也不咋样,估计也是个到处流窜打工的人,没文化,没智慧。老小伙轻而易举把绳索套在他的脖子上,牵着她,她竟然乖乖地跟着走。“真老婆,”用这样的词,真可笑。

“你若能证明你是赵熊真老婆的身份,我可以提供给你很多假老婆的信息,我认识他的几个假老婆,以使你帮助他改正,回归家庭,重新做人。”

老小伙知道东北女人最害怕什么,又朝她的软肋上狠狠地下了一刀。不过,“真老婆”、“假老婆”,这样的词听起来真让人百感交集。时代变了,男人坏了,兜里有了几个臭钱,就象公狗一样到处发情。思想解放,肉欲首先解放,果真是回归到了男人的本质上来,80年代以前被压抑的性欲一时象打开笼子的猛兽一样四散奔突,象落缰的野马一样跨沟越涧,再无顾忌,再无羁绊。

“老婆”,这个多么庄重,多么神圣,多么严肃,饱含着万千情意,万千承诺,万千不尽之意的词语,竟然被男人们随意滥用,见了女人就叫老婆,睡了一觉的女人都可叫做老婆。这真是对这一神圣词汇的轻贱亵渎和任意蹂躏。正如“小姐”这样一个温柔可人、温婉娴淑的美好词语变成了“妓女”的代名词一样。

这是多么可怕又多么令人痛心的事。这都是男人造成的!居然还有什么真老婆假老婆之说,这个罪孽,根本上也当归之于男人,无耻的男人。

斗法结束了,那边暋无声寂,至到晚上没有一点点的声息。第一回合应当算是老小伙胜利了,张狂鄙陋的东北女人一定是在那边难过万分,为不是她唯一的男人,不是她“真老公”的男人伤心欲绝。

其实,此刻我也非常地难过,我的难过或许一点也不亚于那个东北女人。

作者简介:

东篱:陕西铜川人,陕西省文化厅百名优秀人才之一。陕西著名女作家。出版有长篇小说《婚后不言爱》《婚戒》《生父》《香》《远去的矿山》五部,其中《远去的矿山》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其作品以凌厉的风格和直面现实的勇气,受到读者喜爱,拥有广泛读者群。贾平凹称赞其长篇小说《远去的矿山》:我读了《远去的矿山》那书,很让我震撼,写得好啊,那么硬朗,那么扎心,那么令人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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