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 无形中的改变
“抓一只,我要抓一只……”我在山坡上奔跑着,叫喊着。
夏日的晨光,弥漫在山坡和丛林间。
山坡上,嫩嫩的草尖上挂满了透亮欲滴的露珠。一大一小两头牛,悠闲地啃着草叶儿。牛尾巴不停地甩着,赶走了“嗡嗡”直叫的牛蚊子。
牛蚊子在我的头顶盘旋着。我摇着手里的枯树枝,“呼哧呼哧”几下,扇掉了几只牛蚊子。掉在草丛里的牛蚊子,扭动着身躯,翻不过身。我得意地看着沮丧的牛蚊子:“来呀!你有本事就再飞起来……”其余的牛蚊子飞走了,几只蜻蜓飞了过来。
“抓一只,就抓一只……”我望着花草间飞舞的蜻蜓,喃喃自语。
我喜欢蜻蜓,抓蜻蜓是我最爱玩的游戏。爷爷放牛,我就抓蜻蜓。
初夏的清晨,爷爷带着我到山坡上放牛。成群的牛蚊子,飞过来飞过去。我在绿脑袋、黄肚子、灰翅膀、长足须的牛蚊子之间窜来窜去。结果,我细细的胳膊被牛蚊子咬了好几下,出现了好几个红疙瘩。
爷爷心疼地说:“牛蚊子只咬牛,不咬人的,为什么你被牛蚊子咬了呢?”
爷爷的话还没有说完,我就“哇”一声大哭起来。我一边哭一边用手挠红疙瘩:“哎哟,是你让我用树枝扇牛蚊子的,我把牛蚊子惹毛了,牛蚊子一生气就咬我了呀。
爷爷安慰我不要哭鼻子,说他有专治红疙瘩的秘′方。只见他走到丛林边的石头上,拽了一根树枝,掐了几片叶子,放在嘴里嚼碎,再吐出来,在我胳膊上的红疙瘩处擦来揉去。
我闭着眼睛,享受着这份温暖。爷爷温暖的关爱,让我想起了爸爸妈妈。爸爸妈妈在很远的城市里打工,要好几个月才能回来一次。我留在乡下和爷爷一起生活。爷爷走到哪里,就把我带到哪里。今年才8岁的我,在村小上二年级。我不上学时,爷爷才会带着我一起上山放牛。
爷爷的秘方真管用。不一会儿,我胳膊上的红疙瘩就不红了,也不痒了。胳膊上的红疙瘩消失后,我又想去扇牛蚊子。
爷爷叫住了我:“元元,不要扇牛蚊子了。”
爷爷招呼我走过去,坐在他身边。他说要给我讲个好听又好笑的故事。于是,我就乖乖地坐在爷爷身边。
爷爷的故事开始了:“一只黑猫想吃鱼。它就跳进河里抓鱼。没想到,这只黑猫跳进水里后,被一群野鸭子追赶……”
“不听不听,这个故事你都讲过一百遍了。”我吸了一下鼻子,说完这句话,就跑远了。
我站在花丛中,开始抓蜻蜓。抓不到蜻蜓,我就弯腰捡起一块石头,朝蜻蜓停留的地方扔了过去。每当我感到无聊时,就去抓蜻蜓,却从来没有抓到过一只蜻蜓,但喜欢这种感觉。
在我追蜻蜓时,我的好朋友土狗子就在山脚下的小溪边捡石子。土狗子的学名叫张小童。他和我不仅是好朋友,还是同桌。他的爸爸妈妈也在城里打工。他留在家里,由70岁的奶奶照顾。张小童的衣服虽然破旧,但干净清爽。而我,经常穿着脏衣服上学。我爷爷不太爱洗衣服。他习惯对我说“将就着再穿几天吧”。
石子不是玩具,可张小童非常痴迷数石子的游戏,就跟我喜欢捉蜻蜓一样。很多时候,他并没有数清自己捡的石子有多少个。他在数不清石子时,总喜欢喊:“王明元,你来看看这里有多少颗石子?”“你自己数吧。”我这样敷衍他。
一脸失望的他,低着头,用手捡起石子慢慢数呀数,一副全神贯注地的样子。我回头看着远处大樟树旁那三间半土房子,那是我和爷爷的家。
我家住在清风谷对面那个叫作清风坡的小山村里。这个偏远小山村距离县城有400多里,而且大部分都是盘山公路。我没有去过县城。我的爸爸在城里做搬运工,妈妈在酒店当服务员。他们说不能把我带到城里读书,因为没有人专门接送我过马路。
“元元,回家吃饭啦!”听见爷爷的呼喊声,我就四下寻找张小童的身影。我转了一圈又一圈,才找到他。于是,我也学着爷爷的样子喊他回家吃饭。结果却是我喊了一遍又一遍,他都不理睬。我一着急,就跑过去,抓起他的衣袖,把他朝我家拖。
张小童无奈,只好站起身来,用衣角兜着一堆颜色各异的石子。他走一步,衣兜里的石子就掉一些。
回到家,我赶忙去厨房端饭。张小童则趁机跑回他家去了。他从来没在我家吃过一顿饭。据他说,他奶奶告诉他,我家的饭不好吃。言下之意,我爷爷不会做饭。爷爷也暗地嘱咐我,不要去张小童家吃饭:“那个老婆子做的饭,难吃死了。”
我不明白爷爷为什么这样说。
爷爷又说,那个老婆子喜欢教训人:“她有一次借了我们家的锄头,好几天都不还给我。我去她家要,被她训了一顿。那个老婆子,不好惹。你去她家吃饭了,这个人情我还不起。我不想欠她的人情。”
看来,爷爷对张小童的奶奶还颇有些偏见呢。
傍晚时分,太阳要落山了。
爷爷拿着牛鞭子把牛赶到山坡上吃草。张小童又到小溪边去捡石子。放牛时,爷爷总是看看牛,看看我。而我呢,只喜欢看蜻蜓在野花丛中乱飞。
“王明元,你过来帮我捡石子啊!”张小童的声音轻飘飘地从小溪边传了过来。
我站起来,捡起一颗石子,朝花丛中砸去。扭头看着在山坡上放牛的爷爷,心里涌上一丝愧疚,我赶紧站起身来,准备去帮爷爷牵牛。
张小童忽然从小溪边跑过来,拉着我的手说:“等一等。”
“干吗呀?”我回头问他。
“你不是要抓蜻蜓吗?”他眨着眼睛说。
我点点头,他扭身向远处鲜花盛开的草丛跑了过去。
“你要干什么呀?张小童。”我望着他的背影大喊道。
“我给你抓蜻蜓呀。”他一边说一边朝前跑去。
张小童可从来没有抓过蜻蜓。他比我还小一点儿,怎么可能抓到蜻蜓呢?万一他抓蜻蜓时摔着了、碰着了,怎么向他奶奶交代呀?我立刻站起来,随后追了过去。
张小童站在一片姹紫嫣红的鲜花丛中,弯着腰,低着头,猛一出手,把一朵绽放的粉色花朵抓在手里。
“我抓到蜻蜓啦!”张小童举着拳头,挥着双臂,回头对着我兴奋地大声喊道。
我看着他那一副天真又滑稽的样子,忍不住捂着嘴笑起来: “你抓蜻蜓干吗呀?”
“你不是喜欢蜻蜓吗?我抓一只送给你。”张小童朝我跑过来,五根手指紧紧地握在一起,从掌心里发出一阵“扑棱扑棱”的声音。
“哎哟……哎呀……”身后忽然传来一阵痛苦的呻吟。
我回头一看,是那头大黄牛跑了,爷爷去追赶大黄牛时,脚下打滑了,摔了一跤。
顿时,张小童松开了手,那只蜻蜓趁机飞了。我看着坐在地上双手抱着脚跟的爷爷,也吓坏了。
爷爷的脚骨折了……爷爷那只骨折的脚,绑上了厚厚的绷带。我和张小童陪着爷爷回家时,他的腋下多了一副拐杖。
望着那副拐杖,我心里难过极了。如果我不贪玩,也许爷爷就不会摔跤……
那天晚上,爷爷破例没有做饭。月亮升起后,我和爷爷坐在院子里的木墩上,吃着张小童奶奶送来的饭菜。爷爷咽一口饭,嚼一口菜,就说一句:“好吃。”
我接着爷爷的话茬说:“嗯,张小童奶奶做的饭菜蛮好吃的!”
又一个晨光微露的早上,爷爷拄着拐杖,赶着牛儿来到山坡上。爷爷坐在丛林边的一棵大树下,身边的草地上放着两个牛兜嘴,那副拐杖依偎在他身后的树干上。
我拿着牛鞭子,跟着摇晃的牛尾巴奔跑着。牛的眼睛看着地上的青草,我的眼睛看着吃草的牛儿,爷爷的眼睛看着奔跑的我。
我的背后,有几只蜻蜓在上下来回飞舞着。我似乎忘记了蜻蜓的存在,忘记了牛蚊子的存在,忘记了爷爷的存在,眼睛紧紧地盯在牛尾巴上。我再也不追蜻蜓了。因为我改变了主意,我觉得看牛尾巴比抓蜻蜓更为重要。
晚风吹拂,一只牛蚊子叮在老黄牛的大腿上,专注地吸着血。我手里的枯树枝还没有来得及扬起来,牛尾巴就快速“呼哧”了几下。那只硕大的牛蚊子,“啪”地落进草丛里,薄薄的两片羽翼破成了碎片。
看到这一幕,我忍不住大笑起来了。回头一看,竟然发现爷爷也笑了。
我发现这一段时间,爷爷和我都有了一些改变,爷爷改变了对张小童奶奶的偏见,我改变了贪玩的毛病。
主编:
张宝树
执行主编:
疏勒河的红柳 毅 然
责任编辑:
晓轩 兰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