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面对死亡
怎能不悲戚
朋友的父亲去世,我前往吊孝,进了棺屋,朋友兄弟五人坐在他们父亲的遗体前,正在商量出殡的事宜,见了我都是和平时一样笑着寒暄,他们平静的举止让我惊讶,怀疑他们是不是真的死了父亲,在他们的气氛影响下,我祭奠时的叩首作揖,到孝子谢客的礼仪过程,总觉着悲伤不起来,甚至觉着有些搞笑。坐下来之后,真的就与他们一起说笑起来。朋友讲了他们的父亲辞世前的种种状况,包括弥留期间闹出的趣事,就像说别人家的故事。老大做承包宴席“一条龙”服务生意,他说:“老爹前天就想走了,我正好接了一条上百桌婚宴的大活,我就说您老人家等两天吧,让我把这条活做了再走,嘿嘿,还真让我挣了这条活的钱才走的。”我说:“老人享年97岁,闰年闰月加起来也百岁有余了,是难得的高寿。”丧事半喜半忧。朋友大概看出了我的疑惑,他说:“父亲晚年我们没有让他受一点委屈,归西了也就像他到站下车了,哀痛大哭有什么用,任你怎么着,老人家也不能死而复生了不是?如果能让老爹坐起来给我说句话,我宁愿哭死。”朋友说的也在理,可我还是无法立即接受这样的方式,丧父怎么能不悲戚呢?
在他们父亲遗体最后停放的三天里,一切丧葬礼仪照旧,却没有那种悲哭哀嚎的氛围,孝子百无忌讳,与平日一样招待客人,打破了许多忌讳,宴席上吊孝的宾客与吃喜宴并无二致,亡者入土的当天晚上孝子就陪朋友饮酒了。他们的这种举动,让我记起很早以前读过一位大学教授写纪念父亲的散文,作者写父亲去世后,她作为长女,要求兄弟姐妹都不要悲伤,不要哭泣。大意是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父亲活着的时候做子女的都已经尽到了孝心,能做到的都做到了,没有什么对不起老人家的遗憾了,不必哭天抢地,损伤自己的身心,就高高兴兴地把父亲送走吧。
不是有“厚养薄葬”的说法吗?他们能在亲人死后不悲不哭,不是他们心理有多强大,而是他们对逝者生前已经尽心尽责,心里不存遗憾,活着的人欢乐地把逝者送走,也不失礼节。想想也是,人们在怀念逝去的亲人时,悲伤更多的确乎是来自于内心的愧憾。不过,我们的传统文化讲究“慎终追远”,平静甚至欢乐地送走自己逝去的亲人,恐怕多数人还是难以接受的,假若生前并没有尽心,死后也不悲伤的,那只能说是冷酷无情了。
原谅他的骨灰
乡村文化日日新,又日新,近年连葬礼也增加了新项目,在殡仪馆遗体告别时要“说说”,亡者,虽不似贵人的追悼会那样隆重,“说说”也算准悼词吧。遇到丧事,庄上有专职老执,一般由德高望重的长者担任,两个人合作,他们对规矩礼节把握得滴水不漏,迎来送往,口若悬河,对“说说”却为难了。可能他们只是在电视上看过这样的场面,面对来宾,为亡者“盖棺论定”,还得说完整,还得文绉绉,还得有风度,就觉着不是他平常鸡零狗碎的说话,非得文化人才能胜任。于是他们就号上了我,葬礼上老执安排的事情,任谁不能推辞,这是乡约。尽管我对“说说”很谨慎,也只得受命。
乡邻们红事情可以有选择的来往,丧事必须都到,送亡者最后一程,平日里有眦睚之怨的,也要去烧张纸,假如为恩怨记仇,不去哭祭,众人会视为不知礼,在庄上真的“无以立”了。主家连续三天的流水席招待,有“吃官(棺)馒头”的古礼,人客多既是主家的场面,也是每个人为自己种的福报。孝子给所有到来的乡邻磕头,一来表示感恩,二来替逝去的赎罪,活着的时候有哪些做错的地方,或与谁留下了过节,不能带着怨恨走,孝子双膝跪叩,恩恩怨怨一笔勾销。
每次的“说说”我都十分谨慎,反复斟酌“悼词”,葬礼上说话决不能出现失误,若现场说错了话,毁了人家的荣誉,也丢自己的颜面,不用主家说,自己也心不安。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总是努力表现得有风度有文采,让宾客肃然惊慕,让主家觉着有面子,我从不抱着稿念,觉着那样呆板缺乏个性,粗通文墨都能念,何必非得找我?临场发挥,看上去自然洒脱,实际上总要耗费不少心血,每次都要精心创作。葬礼上的程序都是格式化的,悼词也有固定格式,毫无疑问,那是个正面赞美的文本,追思亡者的人生历程,怀念亡者的音容笑貌,述说亡者的嘉德懿行。盖棺定论绝不能“一分为二”,那样不仅孝子要打人,局外人也不赞成。在说悼词的时候,我会让善良和厚道站在我左右,通过逝者的生命经验,总结出光彩夺目的精华,从因到果,给予亡者以贴身的评价,努力让“悼词”有意蕴,隐喻一些生活的思考,传递孝义文化精神,让生者在怀念亡者的同时,有所领悟,能在潜移默化中自觉调整心路,活得有格调让人尊敬。有时候,包括亡者的子女,也会从我的”说说”中忽然发现老人留下的比财产更宝贵的东西。
这个“说说”的仪式肃穆而隆重,庄上人感到既时尚又有风化作用,在殡仪馆租个厅弄个“说说”仪式,多花三百二百块钱值得,对我的“说说”文本也很是认可,我也顺理成章地加入了葬礼老执的班子。每个人的经历都是复杂的,庄上人质朴厚道重情义,对逝去的总是念叨着好,感激着恩,极容易宽恕曾经的“恶”。有个逝者,生前做了不少错事,伤害的人太多,庄上人对他颇有微词,他死了,有的人还不能释怨,就以异样的目光盯着我,那意思很明白:今天看你怎么“说说”,也有人不怀好意地朝我鬼笑。说实话,我心里也老大的压力,这个人实在是乏善可陈,却又找不到推却的理由。看我皱眉头,老执也思量把他的“说说”免了,可他子女不同意,老执同情地对我说:“你就随便给他诌几句算了。”我很反感这样的说法,自己做不来,别人做又看着容易,这是不尊重我的劳动。到了殡仪馆,我还没有一个完整的“说说”套路,恰巧要等他远路的姐姐,耽搁了半个多小时,我抓紧构思,原则上避毁就誉,尽力发现他的良善处。情急之中我想起了哲人的话,一个好人在一个时候是好的,而在另一个时候却是坏的。这个说法也可以演绎为,一个坏人在一个时候是坏的,而在另一个时候却是好的。他虽说伤害过过许多人,而他也赡养老人,生儿育女,也有常人的情义。这样一路想来,也就“稿”定了。这样的说说,他的子孙自然是满意的,事后却有人嘲笑我,嘴是圆的,舌头是扁的,你咋说都行……并列举事实否定我的“说说”,对我进行攻击,甚至不再与我交往,没想到一次“志愿者服务”却与人有了嫌隙。
生活中有种现象,当你对一个人好的时候,就意味着对另一个人坏;说一个人好,可能也就意味着说另一个不好。葬礼好比摆渡的船,把人送到对岸去,不能把人丢进河里,人同此心,心同此理。给亡者的悼词,不可能用否定的力量警示后人,过错另有“说说”的场合,即便亡者身上有瑕疵甚或不光彩的影子,也应给予尊重,既体现宽容厚道的德性,也符合“人死为大”的民间哲学。对他人的不光彩处,“内省”也就罢了,若把仇恨追到灵魂远行的门坎里,未免小家子气了。今天百人送一人,百年之后都成灰,就原谅他的骨灰吧。
如何面对
主持了几场追悼会之后,对死亡说的多了,对死便有些惊心起来。我曾调侃地问过许多老年人:“怕死吗?”他们大多都很坦然,不直言怕死也不直言不怕,只有很少的“视死如归”。
林老太80岁的时候,独自住在乡下。老人精神矍铄,自己洗衣服做饭,还坚持种菜,院子里有一个不大的菜园,一年四季都绿油油的。儿子怎么说也不愿意跟着儿子进城,好在距儿子也就七八里路,儿孙们三天两头回来拔菜。媳妇说,现在还能吃上绿色蔬菜,我们有妈就是有福。老人笑着对我说:“媳妇会说话,我知道她们是来看我的。”接着又纯真地说:“我觉着我还能再活十年,为儿孙们多种几年菜。”
徐老先生78岁,是个退休干部,前些年把腿摔断了,坐在轮椅上,子女都上班,他就每天在家里看电视。我很喜欢和他聊天,天下事没有他不知道的,国际关系、国内经济、工业农业国防军事、香港澳门台湾……他都说得头头是道,并且有很深刻的见解。他快乐、热情,好像从不想到过死亡,一如孔子说的,“不知老之将至”。
李老太70岁,身体健康,子女们富有而又体面,也都很孝顺。她有保姆,有私人医生,子孙没有需要她担忧的。这几年老人得了跟腱炎,旅游也蠲了,每天就在门口的公园里走几步。她略带忧郁地对我说:“你看,老天还叫我活着,有啥意思呢。”她的话让我有些意外,她这么大的福分,怎么会厌倦活着呢?
三位老人的生活状况不尽相同,他们对生活的态度也不一样,林老太想为儿孙多种几年菜,这种母爱的牵挂是老人活着的动力;徐老先生活到老学到老,做个明白智慧的老人是他人生的一种方向;李老太呢?好像她已没有什么方向,失去了生活的动力,才觉着老天老叫我活着没啥意思了。
老了,人生历程或平坦或坎坷,皆已化为浮烟,对死也就坦然了。满足于自己耄耋、期颐之寿的不怕死,应该是幸福的。生活无忧无虑的李老太,想去哪儿有得去,想吃嘛有得吃,因跟腱炎剥夺了行走的快乐,忧郁不堪,甚至产生“厌世”情绪,感觉活着已经没有意义,她的不怕死,我以为是不明智的,旅游只是快乐的一部分。我也问自己怕死吗?可能因为我离自然终点还有一段距离,许多事情还没有做好,还没有对死的期待,却也的确有紧迫感,希望能在老天爷允许的时日里,尽量弥补缺憾。一位老人调侃说最不舍的是退休工资,多活一天就多拿一天,虽说是幽默,却也是贪生的本能,谁会相信“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呢?死是必然,老树终究要倒下,而它的根部还会生长出新枝叶,我所愿望的是所有的新枝叶都能够不忘老树的风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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