琵琶山记
琵 琶 山 记
琵琶山,让我愁肠难解,又让我一解愁肠。
三年前接了一个建设任务,地点就在龙鼎大道旁的琵琶山下。为此,我们要挖掉一处堆积多年的渣土堆,以及部分山体。那时,站在龙鼎大道旁,不要说望琵琶山顶,仅仅是看一眼山脚的渣土堆,也须仰视。这渣土堆简直就是一座土石山,让我怎能不愁?
万事开头难,挖运土石方耗费了巨大的心血。每天充斥双目和压在心头的都是那座巍然耸立的土石山,我们的工作就是“啃”掉它。直到某个清晨,当我来到工地,抬眼见土石山终于被挖通了一个垭口——那种通透感,竟瞬间让我有了一种痛快淋漓的舒畅。
经过一个阴雨连绵的秋季,土石山最终被移除了。
一天,想要拍几张工地的鸟瞰照。经人指点,我辗转爬上琵琶山的一处山角。站在山崖上,城市鳞次栉比的楼群,和错落雄踞的群山尽收眼底,琵琶山所呈现给我的景象竟然美如画卷。这是我第一次对它产生了另一种感受。这种别样的感受,吸引我再次登上琵琶山。
办公室旁陡峭的斜壁上,有一挂用钢架管搭设的临时爬梯。我便从这里手脚并用地攀上四、五米高的石崖,再经一段土坡曲折爬上山腰。然后沿林间道路北行,再登上到一处隘口,眼前便豁然开朗。继续西行,有一条小路沿山坳内侧蜿蜒延伸。第一次登临,正值秋冬之交,苍柏森森,阔叶疏寥,虽是满目凋敝,但耳目却为之一新。
转眼到了来年开春,三月里的一个傍晚,我又一次登上琵琶山。
还是那条路线,转过隘口,踏上小路,眼前顿觉一片辉煌——路旁正然艳放的连翘林丛,在夕阳下蜿蜒伸展,竟似一道烂漫的花墙。黄芽累簇,枝条纷然热烈地伸出臂膊,让我俨然成了被万千笑靥所夹道欢迎的贵客。沐着盛燃的阳光与花簇,我瞬间忘却烦扰,忘却了自我。从此,我经常来这里一赏青春的荣艳,也聊解心头的工作重压。
连翘的花季很长,要持续近一个月。大约在连翘刚刚盛开的时候,小路另一侧的崖坡底部,就开始钻出许多细小的嫩芽。它们生长得很快,没过几天就初现端倪,那是青蒿。
记得母亲曾说过,祖父在世时,有初春采蒿芽泡茶的习惯。但当我兴意去采摘时,青蒿却已经长得很高了,只好掐些嫩尖儿回去。然而,蒿尖儿香气太过浓重,泡出的茶直冲脑仁,简直没法入口。鉴于我“精吃”的习性,于是又想到用油炸。可蘸上面糊炸过,依旧是冲鼻难闻,只得扔掉。
看来,青蒿是没法吃了。幸而山坡上还有白蒿和苦苣。
白蒿也叫茵陈,是一种药材,嫩时可以食用。于是采来,让食堂师傅切碎,和着鸡蛋煎成饼,直吃得满嘴流油。恰好有肥嫩的野苦苣菜蘸酱,足可清口解腻。不知为何,这让我想到了“毒物出没,七步之内必有解药”的古话。然而,这说法放在此处并不恰当,白蒿不是毒物,苦苣菜也非解药,它们都是琵琶山赐予我的美食。
当连翘花盛放结束,路边杂生的荆条就已经开始初绣花穗了。
荆条花单个极不起眼。然而它们却是簇生,几十、上百朵小花集聚成蓝紫色的花穗,格外引人瞩目。荆条花吸引我的,除了醒目的紫色,还有它的芳香四溢。这香又与青蒿不同,是真正的香。我不知道应该把它的香型如何归类,茉莉抑或薰衣草?闻起来都不是,但又似乎兼而有之。
总有一种印象或者说感受:静寂的阳光下,荆条花穗呈着耀目的蓝紫色,香气熏染,诺大的山林几乎无处不为之弥漫,直让人生出似迷欲梦般的倦意——那又决不是倦怠,而是源自身心极度舒适的自然反映。
去荆条花丛走一遭,会“惹”染一身经久不绝的香气,真的。
当然,来山上染一身香气并非人的专利,还有狗。接下来,要说一说琵琶山下的狗子了。
一只萎靡不振的狗进入我的视线——那还是在我刚来工地时。
那只狗恹恹地趴在廊边,偶尔撩起眼皮瞥一瞥路过的行人。问过才知道,原来它是刚被人从外地带来——晕车了。狗也会晕车?真是闻所未闻,我不由笑了。被工作重压许久的心情,忽然闪过一丝难得的快意。
过了几天,狗开始起来走动,似乎是不晕了。然而这却是一只极懒的狗,大多时候总趴在廊下晒太阳,有人经过时也全然不理,只摇摇尾巴算是意思一下。我很奇怪,这狗从来不对人吠叫,它才来不久,怎会一下子认识这么多人?但转念一想也不怪,既然是在工地上长大,狗子自然“阅人无数”——并且还极为老道,见人辄摇尾招呼,谁都不得罪。这也许是人狗两界共通的世故吧!
又过了一段时间,这世故的狗忽然不见了。有人便开玩笑说,是工地上某某把它偷走给吃了。当然没人承认,只能是一桩无头案。很快,就又添了一只黑白花的小母狗,在大家脚下跑来跑去。对于忙碌的人们,一只狗的来去甚至生死,只是件无足轻重的事。偶尔,我也闪过为之担忧的念头——几年后工程结束,它的归宿又在哪里呢?
狗的生命力极强。不到一年,花狗就生了一窝狗崽,很快就带着它的孩子们出来晒太阳了。待到狗崽们长得大了些,便陆续被人抱走,最后只剩了一只小黄狗。于是,这两只狗便时常作伴跑来食堂蹭饭。
一天傍晚,我又沿爬梯登上石崖。回头见黄狗在山下望着我,便啧啧唤了几声。那狗犹豫了一下,竟斜刺里飞快地顺陡峭的山壁奔上来。它很聪明,山壁陡到六七十度,直上直下是不可能的,而它竟然知道沿石头凹凸处斜向而上。随后,狗子就忽前忽后直跟到隘口处,却再也不走了。任我怎么唤,它只是蹲坐在那里观望。我知道,这是它今天敢到的最远边界了。如此几次,只要我登山,狗子就跟着,但最远仅限于隘口。
终于有一次,我换了个路径。狗子虽然不断瞻前顾后,但竟然一直跟着直到另一侧山坳。那里有一处别墅,我打算绕别墅一圈,再原路返回。可才绕一半,前边就有人也带了只狗走过来。于是有些担心,回头果然见狗子已经远远停下。我唤了几声,它却犹豫了一下,迅速钻进路旁山林里去了,大概是害怕那只有主人的狗吧。我不由后悔,担心它找不到回去的路。
一路忐忑,终于返回石崖。待要下扶梯时,却见狗子已然在崖底等候了。
和琵琶山厮磨得久了,就想知道山名的来历,然而终究未能查到。看来,琵琶山只是一座鲜为人知,且平凡无奇的小山。在寂寞而悠长的岁月里,我和它相遇。
2018年11月,作者诗文集《青的守望》由中国书籍出版社出版。本书为作者自选诗歌、散文集,分为《寂寞思索》 《青春回看》 《尝试成熟》 《且吟且忆》四部分,计28万字。全书收录原创诗歌319首,散文及短篇小说64篇,为自1990-2017年间,作者创作作品的精选。
《青的守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