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父母
你们说,父母怎么分?,老头子给谁,老太太给谁?老二火爆脾气,快人快语,一面说,一面弄着手上的串珠。
妹妹说:上面有大哥,有二哥,轮不到我说话,你们说了算。
大哥坐在角落里缄口不语,一根接一根地抽烟。满屋子被兄弟两个的香烟熏得烟雾缭绕,父亲在隔壁不住地咳嗽。如果把生病的父亲分给自己,显然自己吃亏。要把身体好的母亲分给自己,显然不能通过。老大痛苦地吸烟,一根接一根。5、6十年前的饥饿年代也没有这样艰难过,他似乎挺不过这关,迈不过这个坎。
家里气氛异常地凝重,两妯娌谁也不说话,都阴沉着脸,谁也没看谁。电风扇呼呼地转着,另一间的父亲躺在床上,母亲坐在床沿上,一手放在膝盖上,一手搭在父亲的一只手上,目光定定的。
父亲张着嘴,似乎想喝水,佝偻着背的母亲起身,端起床头的小碗,用一只调羹,舀了一点点水,递近父亲的嘴。稍微倾斜一点,那几乎只有一滴的水量,慢慢地滴进父亲的嘴。只听到咕冬的声音,那是父亲喉头发出的响声。
中间用帘子隔起来的堂间,老二又开腔了:你说呀,你是老大,平时你不要作主吗,该作主的时候怎么你又不作主了呢。到底你要爹还是要妈?你总得分一个呀。
妹妹也在喊:你说话呀!急死人了,这么热,再不说我回家了。
老大的头几乎低到裤裆里了,但就是不说话,他脸色越来越难看。他不敢看仅一帘之隔的父母,不敢看弟弟妹妹的眼睛。父母已经80多岁,当年要饭把他们兄弟妹妹养大,现在却要分父母,他有些不忍,但又不得不这样做。这个家也的确分过几次,自己结婚,分家出去。弟弟结婚再分家。最后,父母就住在这个小破屋里过着闷热、拥挤、蚊虫叮咬的生活。
他没有想到今天要分父母。
他这个年纪经过了无数的风风雨雨,自己都儿孙满堂了,有什么还会让他难受呢,他心肠也的确变得有些硬。分家几次,万万没有想到,今天落到分父母的地步。尽管心里有些难过,但也实在出于无奈。两位妯娌虽然平时表面还说得过去,但涉及到分父母的事,也立马像一对仇人一样,谁也不想要生病在床的父亲这个包袱。
窗子那边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大家不约而同地朝里面看了看,也只是下意识地在这静默中找一点慰藉吧。但没有人动身,大约十几秒的时间之后,妹妹站起来。掀开帘子,走过去,坐在床沿上,无奈也无助地看看趟在发红凉席上父亲:满头白发,像一堆稻草,胡须好久没有刮。深陷的眼窝完全像一个无限深凹的巨洞,眼珠已经萎缩得只有一粒黄豆大小。皮肤黑里透红,干巴得像一只风干的腊肉。母亲也佝偻得像一只干瘪的霜后茄子,坐在床沿上。她看看双亲这个样子,心里激灵了一下。内心深处某个地方好像被刚刚的冰水刺激了一下,但很快恢复了平静。
母亲这时在床头柜上放下碗,有气无力地说,不要争了,也不要分了。我能侍候你爹,免得闹得你们姊妹不和,让你大哥为难。以前那么苦的日子都过来了,再说老头子和我也分不开,你们也没有功夫。正在说,父亲又剧烈地咳起来,母亲又轻轻地拍了拍父亲,轻轻地说:不要烦了,随他们怎么办。堂间,依然沉默,兄弟两个在吸烟打发时间,就这样干耗着。
正在大家静默谁也不肯打破僵局的时候,妹妹突然大喊:爹!爹!大家被这突然的一喊吓了一跳,面面相觑之后,一起冲进里面,不知道是怎么,门帘子一下裹住二哥的头。只听妹妹又喊,爹不行了!两个妯娌一起哭起来。大哥赶紧喊,快找炮仗,放三个!
终于,爹走了,问题比原来容易多了,不要再分父母了。但更严峻的问题来了,一个老母亲,又怎么分呢。
这时,里面传来了三个女人号啕大哭,那声音像唱,也像哭,更像花鼓戏里的唱腔,透露出生硬而勉强的忧伤,在整个村子里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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