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清江原创散文:苇席
我家东边是一条比我们村庄还要长许多的河沟。每年春暖花开时节,都会长满绿油油的苇子。苇子一高,可就是我们的乐园了。水鸟们在里面安营扎寨:巢筑在几株苇子之间。那时我们只知捉了雏鸟来寻乐,哪管它们的痛苦。夏末秋初,我们折折了苇子做苇笛,现在品起那既不算嘹亮也不悠扬的笛声来,还真有那么一种自失,久久不能自拔。
那时,生产队里实行按劳取酬——靠工分吃饭,成年男劳力干一天10分,妇女6分,老人和小孩4到6分,我们这些上小学、初中的孩子给生产队里割草15斤给记1分,有时还要少(年终决算,1分还值不了一分钱)。
我们一家8口人(另外,一年中的三分之一时间,曾祖父、曾祖奶奶会有爷爷来赡养,自然也就由我们家吃饭。),爷爷、奶奶干不了农活了,只有父母和退学的姐姐干活。一年下来,一家老小得吃下两三千斤粮食:大都是粗粮——地瓜以及它的片、面最多,很少见到玉米饼子窝窝头上桌,更不要说麦子面馒头了。为了让老人和孩子能吃得饱一点,我的父亲和母亲也和别家一样在收工回来后编苇席,然后拿到集市上卖了换些食物。
编席是项很艰苦很艰苦的劳动。选苇子要粗细均匀,长短相宜,这样编出的苇席才会卖个好价钱。苇子选好后就要破苇篾子。那时,我爷爷左手拿苇子,右手拿镰刀,很熟练地破苇篾,一天能破四五个席的苇篾子(约几十斤)。没事时我就蹲在旁边看爷爷的手艺,很羡慕。爷爷也曾鼓励我学着干。十几岁的我还真学会了,但也付出了血的代价:手不止一次的被锋利的镰刀划破,却很满足,很自豪——能帮大人干活了,何况这样的活对一个农家孩子来说是很重要很重要的。苇篾子破好了要放到水坑里浸泡上一个来时辰,捞上来再凉半个时辰,然后放在大大的足有千斤的石磙子下面碾来碾去,这活要花很大很大的气力。这样的重活全有父亲承包下来,家里没有谁能推得动它。每当放学回家,我就跟着父亲去碾苇篾子。父亲打扫完场地,把苇篾子整齐匀称地铺在场地上,在手心里使劲吐两口唾沫,弯下腰,绷直腿,石磙就乖乖地滚动了起来,苇篾发出噼噼啪啪的轻微响声。我看着弓腰用力的父亲,心中阵阵酸痛,便抖抖精神,紧紧腰带,学起父亲的样子,使劲推。不知是有我的缘故,还是父亲用力大了,石磙转得快了起来。我每次推石磙,父亲总是心疼地说:“歇歇吧,别累得不长喽。”听着父亲的话,我恨不得一下子长大,将这硕大的石磙推得飞转。
编苇席是最后一道工序,也最复杂最劳累最难受。一来编席的时间大都在晚上,二来编席的姿势很固定,不是蹲着就得盘腿坐着。一般人坚持不多久腿就麻木了。我的爷爷、父亲和母亲是在夜里编席的。收拾完家务,打扫干净院子,把苇篾分别放在各自的身边,先编苇席的中间,然后向四周拓展开,随着他们的双手熟练地挥舞,苇席由雏形到半成品再到锁边收边成品,大约需要三个小时吧。我在院子里看书,偶尔抬起头来,凝视他们,膝上的书本常常留下滚热的泪水的痕迹。他们就是用这样的姿势给我们家换回粮食,换回书本,换回油盐。
苇席,你曾带给我几多欢乐。
苇席,你印记着我们那时的艰辛。
苇席,你使我们家的生活宽裕了些许。
苇席,我由衷地感谢你——你是我们生命的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