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苏曼殊:一辈子只活了三十年,却活了许多人的好几辈子

文/孙海帆

他把许多人一辈子要做的事情,在34岁之前都做完了,所以他的人生是浓缩了的人生。

首先说吃,他几乎把他一辈子要吃的东西在活着的时候全吃进了肚子里,如果在100多年后的今天,肯定有人劝他去看医生,因为他这种吃法很显然是得了“暴食症”,但是,在那个时代他的朋友们如蒋介石、柳亚子、陈独秀、章太炎等都没有劝住他“管好嘴”,任他饕餮一生,结果他把自己给“吃”死了。

苏曼殊

一次,他的好友著名诗人、革命者陈去病去看他,买了一包栗子两个人吃,吃完后,陈去病休息了,他又跑出去买了一包吃下去,结果肚子胀的不行,在床上哼哼到第二天早上;

他的好友、诗人柳亚子送他20个芋头饼,他一口气吃下去,肚子疼得不能起身,但他并不后悔;

柳亚子

他和友人打赌,一口气吃下60个肉包子,结果吃到50个就不行了,友人劝他不能再吃下去了,他非坚持吃完不可,为此还指责友人;

他爱吃酥糖,自称“日食酥糖三十包”;

他写作时也吃个不停,烧卖、年糕、八宝饭不离左右,吃一口写一行;

朋友易白沙请他吃饭,他也“不顾形象”,大吃大喝,风卷残云般吃下炒面一碗、虾脍两盘、春卷十枚,还有许多糖果;

在日本,别人请他作画,画完问他想吃什么?他说想吃鲍鱼,结果连吃了三大盘,当晚腹痛不止,暴泄一夜,卧床三日;

他喜欢吃甜食,用糯米、豆沙、糖桂花、猪油丁等材料制作的麦芽塔饼,一般人吃3、4块就腻的受不了,他却能一次吃24块;

他喜欢吃冰,章太炎曾在文章中记载他在日本“一日饮冰五六斤,比晚不能动,人以为死,视之犹有气,明日复饮冰如故”;

章太炎

他喜欢吃一种叫“摩尔登”的糖,还找了个吃的理由,就是他喜欢读小仲马的《茶花女》,“茶花女”也喜欢“摩尔登”糖,所以他几乎是糖不离口,有钱的时候就花钱买,没钱了就把吃剩下的糖罐子卖了再换糖,最后,“弹尽粮绝”了他还敲下自己的金牙,血淋淋的拿着去换糖吃,所以,他被人称为“糖僧”,因为他是个僧人。

他确实是个僧人,早在1903年他19岁那年,他就在广东惠州某破庙削发为僧,但他又不是个“老老实实”的和尚,除了不待在庙里到处乱跑,还是个“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的好吃又好色的僧人。

出家后的苏曼殊

但是,他好色却不好性。他喜欢歌妓舞女,也常常出入青楼,与他有交往的歌妓,有名有姓有住址的就有28人。在他的一份残存的账单中,可以看到酷爱读书的他花在买书上的钱只有500多元,但同一时期用在青楼舞馆的钱就有1800多元。

别看他频入青楼,阅人无数,但却一直“守身如玉”,同乐者说他“其意不在花,也不在酒,不过凑凑热闹而已”。在上海时,他曾经在一妓处吃饭睡觉,过起了小日子,始终没把自己当外人,但是即使是这样他也和那女子同眠共枕,却毫无所动,妓女感到奇怪,问他为什么?他一本正经地说“精神之爱也”。

其实,年纪轻轻的他是个大情种,一辈子风花雪月,却爱无所归。按现在的话说,13岁他就早恋,与自己的英文老师、西班牙人庄湘的女儿雪鸿互生情意,但此桩“涉外”婚姻(他自己也是中日混血)却无疾而终。1909年,他25岁时,在去南洋的船上再次巧遇雪鸿,雪鸿仍然有意与他,他却没有勇气面对,雪鸿非常失落,与他在新加坡挥泪而别,他却在给友人的信中袒露了自己的真情实感:“南渡舟中遇西班牙才女罗弼氏(雪鸿),即赠我西诗数册。每于榔风椰雨之际,挑灯披卷,且思罗子,不能忘弭也。”

他不能忘记的何止雪鸿,还有他十五岁时和表兄去日本横滨留学时深爱的日本少女菊子(也有称静子和良子),由于父亲和叔叔的反对并指责菊子的父母,菊子父母痛打了菊子,当夜菊子便投海而死,这让他心灰意冷,万念俱灰,这也是他出家的原因之一。

当然,他1905年在南京陆军小学教书时还爱过秦淮河歌妓金凤,又因为他只要精神之恋而让金凤离他而去。

1908年,他再赴日本探母,结果爱上了一位会弹古筝的日本艺伎百助枫子,谁知此爱又遭到众多友人的极力劝阻,无法自我把握爱情的他只好给百助写了一首诗:“九年面壁成空相,持锡归来悔晤卿。我本负人今已矣,任他人作乐中筝。”之后便灰溜溜地离开了。

苏曼殊自制的明信片

看上去他和不少歌妓女子有交集,但不能因为认定他的“品味”不高,彼时有许多此类女子才情并茂,她们也对他的创作灵感甚至人生都有影响,而其中最令人注意的是花雪南。

据说当时女英雄秋瑾十分赏识花雪南,曾赠她七绝两首,以“雪南可人”四字嵌入名首。花雪南性慢寡言,待人不冷不热,落落大方,兼姿容美丽,气质清高,因而他及其友人戏呼之为“温暾水”。这样的女子十分得他欣赏,而花雪南也同样倾恋于他。然而,他与花雪南仍然无法相守终身。据说他对花雪南说:“爱情者,灵魂之空气也。灵魂得爱情而永在,无异躯体恃空气而生存。吾人竟日纭纭,实皆游泳于情海之中。或谓情海即祸水,稍涉即溺,是误认孽海为情海之言耳。惟物极则反,世态皆然。譬如登山,及峰为极,越峰则降矣。性欲,爱情之极也。吾等互爱而不及乱,庶能永守此情,虽远隔关山,其情不渝。乱则热情锐减,即使晤对一室,亦难保无终凶也。我不欲图肉体之快乐,而伤精神之爱也。故如是,愿卿与我共守之。”,这样的话,哪个女子能听得进去,接受得了?于是,花雪南也与他分道扬镳了。

爱情的一再失意,让他发愿要去佛的故乡印度一饮恒河之水,从而了断红尘之恋,可是在他途经锡兰的时候,他又对华裔女子佩珊情不自禁,于是自感六根不净,愧对佛祖,结果半途而废悄然回国。

苏曼殊故居雕像

拼命地吃让他身体百病缠身,不停地爱让他精神在天国与地狱之间徘徊,而永不停止的写作和绘画,让他一辈子写出和画出了许多人几辈子都写不出的文字和绘画,但是,他的身份又不只是诗人和画家及僧人,他还是翻译家、教师和民主革命者,他就是苏曼殊,一个百年中国少见的奇人,一位被大多数人遗忘的大师!

象苏曼殊这样一生过得“紧紧凑凑”的人可能找不出几个,虽然他只活了34岁,却享受美食无数、阅女人也众,但这丝毫不影响他写下数量惊人的诗歌、小说、翻译文字和学习并精通日、英、梵多种语言,除此之外,他还画画还游历四海,即使在国内也没有在一个城市好好呆着,广州、南京、上海、安徽、湖南等地都曾经留下过他的足印。

苏曼殊的父亲苏杰生是一个在日本做茶叶生意的广东珠海人,1884年,苏杰生和他日本小妾河合仙的妹妹何合叶子生下一个男孩,起名宗之助,后在大学时改名苏曼殊。所以,苏曼殊即是个混血儿也是个私生子,因为这个身份,苏曼殊的童年受人歧视,过得比较凄惨,而童年的这种经历对他后来放浪形骸的人生有着深刻的影响。

苏曼殊幼年与外祖父、外祖母合影

因为有日本血统,后又在东京早稻田大学等学校学习,所以,苏曼殊精通日语也就顺理成章了。1907年前后,苏曼殊在日本与鲁迅有过一段交往,鲁迅生前曾多次提到苏曼殊,他在给增田涉的信中说:“曼殊和尚的日语非常好,我以为简直像日本人一样。”这也从一个侧面印证了苏曼殊的日语水平确实比较高。

民国年间横滨街景

一般认为,苏曼殊出身在日本,年少时寄人篱下也没有经过正规的学习,他的汉语水平应该较他的日文差,但是,他的中文水平其实也非常了得,他能写诗歌,形式多为七绝,内容大都是感怀,数量巨大,现存约有100多首。风格上受李商隐的影响,诗风幽怨凄恻,弥漫着自伤身世的无奈与感叹;

他写小说以爱情为题材,展示了男女主人公的追求与社会阻挠间的矛盾冲突,注重对主人公心理的矛盾揭示,作品多以悲剧结尾,有浓重的感伤色彩,行文清新流畅,文辞婉丽,情节曲折动人,对后来流行的鸳鸯蝴蝶派小说产生了较大影响;作为革新文学团体南社的重要成员,他还给《国民日报》、《民报》、《新青年》等杂志撰稿,和鲁迅一起办《新生》杂志;另外,他还翻译过《拜伦诗选》和雨果的《悲惨世界》轰动一时,是清末民初的三大翻译家之一(其他两位是严复和林纾),由此可见,他的中文水平已经到了相当的水准,而之所以有此成就,除了他自己天资聪慧,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就是他学习中文的老师都是“国学大师。”

民国年间《曼殊大师全集》封面

苏曼殊有两个“铁哥们”,他们和苏曼殊亦师亦友,一个叫陈独秀,一个叫章太炎。在日本留学时,他们三个合租一屋,“近水楼台”的学习条件,加上陈、章二师对他严格要求,在这种情形下,苏曼殊想学不好都难。

苏曼殊学写古诗的老师是陈独秀,开始的时候他连音韵、平仄都一窍不通,但经陈独秀点拨之后进步神速,没过两年就“出语殊妙,浑然天成”了。后来,陈独秀自认为也无法再教苏曼殊了,于是将他的诗交由章太炎接着修整,章太炎其实并没有在他身上花太多功夫,只是叮嘱他要好好学,苏曼殊听到此言当即“失踪”了,弄得章太炎以为自己言重了,满世界找他,结果发现他躲在陋室中写诗,章太炎当即对其好学之精神刮目相看。而相比章太炎,柳亚子似乎更了解苏曼殊,他曾说:“曼殊的文学才能,不是读死书读出来的,全靠他的天才。”柳亚子的话不假,因为苏曼殊确实是个天才,在很多方面都是“自学成才”的。

苏曼殊写给柳亚子等好友的信件

苏曼殊好酒好吃好色好烟,许多人认为他只不过是个酒肉和尚,甚至对他出家抱怀疑态度。但苏曼殊却对佛学有着很深的研究。他仅仅用了一年多就学会了别人要花很多年才能弄懂的梵文。1908年,苏曼殊应邀前往南京秪垣精舍出任梵文学堂英文教员,成为佛学界名重一时的人物。随着佛学造诣的提升,苏曼殊也很快成为有世界眼光的翻译家。在印度文学译介上,苏曼殊的贡献主要包括两个方面:一是翻译了一些印度作家的作品,二是通过一些论文、书信、随笔,介绍了印度文学中优秀的作家作品,这些工作填补了近现代译介史上的诸项空白。另外他还编了一部迄今无人出其右的《梵文典》。

苏曼殊画作

1904年初春,苏曼殊第一次效法历史上的高僧大德法显、玄奘,劳行脚到达暹罗、锡兰、马来西亚、越南等地。这次远游是苏曼殊思想初成和艺术生命的转折点。此前在日本求学的苏曼殊是真心真意追随民族革命,出家为僧是天性向佛,甚至可以说是生活遭遇难以排解、思想并不成熟时的义气之举;在文艺创作上,1903年的诗文、翻译以至画作多是急就之章,烈火奔流地表达激进的民族意识和革命豪情。而1904年远游后,他初步告别狂飙突进的革命时代,开始自觉地向佛学研究和文艺创作转型,国族关怀的方式从“披发长歌揽大荒”的义侠行动转向相对沉静稳健的文化改造和创新。苏曼殊的佛学思想,主要阐述于《答玛德利庄湘处士书》、《儆告十方佛弟子启》及《告宰官白衣启》等文中。在与章太炎合著两篇著名的文告《告宰官白衣启》和《敬告十方佛弟子启》,他竭力宣讲佛教的“风教”作用。

苏曼殊书法

就是这样一个多才多艺通晓汉语、日文、英文、梵文等多种文字的苏曼殊,短短的一生在诗歌、小说等多种领域皆取得了成就。他的作品现存的有小说《断鸿零雁记》、《绛纱记》、《焚剑记》、《碎簪记》、《非梦记》等6种,诗歌上百首,译作《拜伦诗选》、《悲惨世界》、辞书《汉英辞典》、《粤英辞典》、《泰西群芳谱》等,后人将其著作编成《曼殊全集》(共5卷),而就苏曼殊不到二十年间写下的的这些文字,世界上大多数文人可能一辈子都完成不了,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他实际上比多数人活的时间要长。

旧版《苏曼殊小说集》

不止如此,苏曼殊还是一位卓有成就的画家。在很小的时候,苏曼殊就表现出了很高的绘画天分。他四岁时在日本东京“绘狮子频伸状,栩栩欲活”,六岁时返广东沥溪故里,能将途中所乘汽船画下来,七岁在乡村画鸡鸭禽鸟也画的有模有样。因其学画努力,才能出众,十多岁在日本横滨大同学校学习时就担任过图画教职,以补学堂美术老师师资短缺的状况,梁启超及各教员所编教科书,插图也大多出自他手。他是较早在日本学习西洋美术的中国人,并在日本形成了中西相融的独特画风。1909年南社成立后,苏曼殊也很快加入,并成为该社的著名作家,当时除了他之外,南社还有个著名画家,就是后来成为“弘一法师”的李叔同,不过那时候,李叔同还没有出家。

苏曼殊绘画,柳亚子题字

苏曼殊的画作被许多人所赞赏,孙中山为他的画作题字“曼殊遗墨”,陈独秀评价他的绘画“看了咫尺千里,令人神往,不像庸俗画家之浪费笔墨”,而之所以受此赞誉是他的绘画中往往有一种革命的感染力,《天讨》、《太平天国翼王夜啸图》、《岳鄂王游池州翠微亭图》、《陈元孝题奇石壁图》、《猎狐图》这“五图”便是他壮志豪情的体现,因为,他还是个革命者。

孙中山手书“曼殊遗墨”

虽然苏曼殊短短的一生看似纵情美食酒色、钟情诗文绘画、忘情山水田园,但他却是个“老一辈的革命家”。

位于珠海的苏曼殊故居

1900年,八国联军的铁蹄踏入中国,辛丑条约,庚子赔款,使早已疲惫不堪的中华民族更加苦不堪言,由康有为等兴办的大同学校远在东洋,却高度关注着国内局势,师生每日下课,必呼16字口号始散:“国耻未雪,民生多艰,每饭不忘,勖哉小子!”在这种环境熏染下,苏曼殊的爱国忧民之情亦愈益浓厚。面对国家危难,山河破碎,苏曼殊说:“假如需要且必要,我便是当今之荆柯。”

1902年,苏曼殊进入早稻田大学中国留学生部。中国留日学生关心国家危亡,创办刊物,编译出版书籍,意气风发,激扬文字,以唤起民众、报国雪耻为己任。早稻田大学更是反清革命志士云集之地,苏曼殊在这里结识了冯自由,听过陈独秀的演讲。经冯自由介绍,他加入了陈独秀、蒋百里等酝酿成立的爱国组织青年会。该会“以民族主义为宗旨,以破坏主义为目的”。

陈独秀早年照片

1903年春,由横滨侨商保送,苏曼殊从早稻田大学高等预科转学至成城军校。为了革命的需要,他学习陆军,立志做一个杀敌的军人,与蔡锷为先后校友。

苏曼殊与孙中山先生有密切关系。据何香凝回忆,何香凝在日本东京的住宅是孙中山的联络点和开会场所,苏曼殊就是常来参加会议的一个。孙中山还让苏曼殊等二十多个留日学生组成义勇队,以备参加武装起义。因此苏曼殊与廖仲恺等组织留日学生每天清晨秘密集会,到大森练习射击,天天舞刀弄枪,胡服骑射,立誓要血战沙场,马革裹尸还。苏曼殊积极参加革命活动,遭到了资助他上学的林紫垣的极力反对,并以断绝资助相威胁。但苏曼殊宁可丢掉饭碗和中辍学业,也不肯放弃革命,结果被林紫垣强迫回国。回国后,他继续从事革命活动。

1903年9月,苏曼殊再次踏上故乡的土地,临行前,他作诗赠别恩师汤觉顿:“蹈海鲁连不帝秦,茫茫烟水着浮身。国民孤愤英雄泪,洒上鲛绡赠故人。海天龙战血玄黄,披发长歌览大荒。易水萧萧人去也,一天明月白如霜。”回国后,苏曼殊在上海担任由章士钊等人创办的《国民日报》的翻译,为声援章太炎、邹容,反对清廷查封《苏报》做了大量工作。

1904年春,他愤于保皇派猖獗,决心暗杀正在香港做寓公的保皇派头目康有为,因《中国日报》社长及总编辑陈少白极力劝阻且不愿意把手枪借给他,苏曼殊无奈,悻悻而辞。陈少白知道苏曼殊的固执性格,惟恐他执意而行,从别的渠道寻找枪支,故有意识地看护左右。苏曼殊心有郁结,有志未遂,异常懊丧。加之同志间没有共鸣者,甚至还对他颇多防范,不免觉得孤独无助。

陈少白

同年秋,他在湖南长沙实业学堂任教,正值华兴会计划武装起义,他也参预其事。起义因事先泄露而流产后,他又参加了黄兴召集部分华兴会成员在上海举行的秘密会议,会议决定了今后实行暗杀和武装起义的方针。由此可见,早年的苏曼殊,不但具有一般的民族民主革命思想,而且完全赞成并积极参加了用暴力手段推翻清朝统治的实际斗争。

其后,苏曼殊1906年到上海《民国日报》写小品,1906年夏应革命党人,著名汉学家刘光汉之邀赴芜湖皖江中学、安徽公学执教,1907年,赴日组织亚洲和亲会,后与鲁迅等人合办杂志《新生》,从事的工作都与民主革命有关,但现实的残酷一再给他的革命热情泼冷水,在这种情形之下,已经是僧人的苏曼殊远赴爪哇。

辛亥革命爆发时,苏曼殊在爪哇闻讯极为兴奋,急欲回国,他写给柳亚子、马君武的信说:“迩者振大汉之天声,想两公都在剑影光中抵掌而谈;不慧远适异国,惟有神驰左右耳。”

辛亥革命胜利,苏曼殊欣喜若狂,孙中山作临时大总统,曾邀其出来工作,他坚辞。他只不过想与朋友“痛饮十日”,而不乞求一官半职,光宗耀祖。所以孙中山极欣赏他,认为“曼殊率真”。

辛亥革命后,袁世凯窃取了胜利果实,并暗杀了宋教仁,从而引发了李烈钧等人发动的“二次革命”。苏曼殊又积极参加反袁斗争。1913年7月21日,苏曼殊以个人名义在《民立报》上发表了词锋凌厉的《释曼殊代十方法律宣言》,其词为:“--自民国创造,独夫袁氏作孽作恶,迄今一年。擅操屠刀,杀人如草;幽蓟冤鬼,无帝可诉。诸生平等,杀人者抵;人伐未申,天殛不逭。况辱国失地,蒙边夷亡;四维不张,奸回充斥。上穷碧落,下极黄泉,新造共和,固不知今真安在耶?独夫祸心愈固,天道益晦;雷霆之威,震震斯发。普国以内,同起伐罪之师。衲等虽托身世外,然宗国兴亡,岂无责耶?今直告尔:甘为元凶,不恤兵连祸极,涂炭生灵;即衲等虽以言善习静为怀,亦将起而褫尔之魂!尔谛听之!”这篇宣言更像是檄文,正是它为苏曼殊赢得了“革命和尚”的美誉。

袁世凯复辟

苏曼殊对袁世凯窃夺政权持反对态度,而其师友章太炎却对袁世凯抱有幻想,在辛亥革命后退出同盟会,另组共和党,并被骗到北京。曼殊对章太因此亦有微词。曼殊在答萧公书中说:“此次过沪,与太炎未尝相遇。此公兴致不浅,知不慧进言之未至,故未造访,闻已北上矣”。“二次革命”失败,孙中山、黄兴等革命领袖被迫再次逃亡国外,国民党党员四散。曼殊亦于1913年底东渡,在日本肠病连绵,经济亦陷于困境。国民党机关刊物《民国》于1914年5月创刊于东京,鼓吹反袁,实行“三次革命”。曼殊在该刊发表《天涯红泪记》小说,重刊《燕子龛随笔》。他经常与孙中山、萧萱、居正、田桐、杨庶堪、邵元冲、邓家彦、戴传贤等革命党人相往,还曾经住在居正家中.

1916年1月,苏曼殊与戴季陶往访孙中山,此后他又单独两次拜访孙中山,并一度为其草拟文件,充任临时秘书工作。据说,一次苏曼殊无力支付旅居费用,孙还派人送去500元。后来有人问孙对曼殊与太虚法师如何评价,他说:“太虚近伪,曼殊率真。内典工夫,固然曼殊为优;即出世与入世之法,太虚亦逊曼殊多多也。”

一天,曼殊听说同盟会的同志都已发到了津贴,他也去廖仲凯那里领津贴,廖仲凯想,你又不是盟员!但他对曼殊十分谨慎,没有拒绝,而是请他且等一下,说着就去请示孙先生。“当然要发,”孙先生说:“在我心里,曼殊早是我们的同志了。”

1916年孙中山派居正为中华革命军东北军总司令。嗣后居正赴山东发动反袁起义,率部攻占潍县、邹平、临淄等十余县。曼殊听说居正到山东讨袁,非常高兴,急忙到青岛去看望居正,盘桓数天,游劳山之后返沪,住在环龙路44号孙中山的住宅中。

国民党元老居正

苏曼殊与蒋介石也有交往,据说是因其学生陈果夫引见而结识。当时蒋正在上海证券交易所炒作股票,寓住新民里十一号,苏曼殊贫病交加,蒋介石曾将其接回自己寓所调养,由其夫人陈洁如悉心照顾。

虽然苏曼殊早期投身革命实践、也有着广泛的“革命朋友圈”,但是,苏曼殊主要还不是一个革命的活动家,而是一个革命的文学家和画家。而他的文章、诗歌和画作则是他革命的“匕首和投枪”,而且其锋利和尖锐毫不逊于后来的鲁迅。

苏曼殊曾经朋友介绍,到南京陆军学堂任教,从而结识了青年革命家赵声。在他的《燕子龛随笔》中有一段话,描述了他俩的革命情谊。文中写道:“赵伯先少有澄清天下之志,余教习江南陆军小学时,伯先为第三标标统(相当于团长),始与相识,余叹为将才也。每次过从,必命兵士购板鸭黄酒。伯先豪于饮,余亦雄于食,既醉,则按剑高歌于微风细柳之下,或相与驰骋于龙蟠虎踞之间,至乐!”。

苏曼殊和赵声常在一起饮酒赋诗,纵马高歌,钟山附近的人们都被他们豪迈的气概所吸引。苏曼殊曾给赵声画一幅《饮马荒城图》,题诗一首:“绝域从军计惘然,东南幽恨满词笺。一箫一剑平生意,负尽狂名十五年。”《饮马荒城图》画成后,苏曼殊却无法交给赵声,因为赵声为革命四处奔走,居无定所。黄花岗起义后,赵声悲愤而死,化名“天香阁主人”葬于香港。苏曼殊就效法延陵季子挂剑的故典,托一位友人将此画带到赵声墓前焚化。这位友人不舍得这样做,自己收藏了,此画后来不知下落。

苏曼殊画作《雪山旅行图》

苏曼殊很气愤一些革命党人只顾索取资金及名号,不能如愿则呶呶不已,认为“这种人有什么用?仅仅只能担狗粪,洗厕所罢了。”

苏曼殊在日本从事反清活动时,时常为故国河山破碎而感伤。他在《忆西湖》中这样写道:“春雨楼头尺八萧,何时归春浙江潮?芒鞋破钵无人识,踏过梅花第几桥?"

清末国运衰弱,洋人用“支那”一词来作为对中华的蔑称,苏曼殊对此大为气恼。一个偶然的机会,熟谙印度古籍的苏曼殊从史诗《摩诃婆罗多》中发现,古时印度语中的“支那”一词,源于古印度人对商朝华夏人民“智巧”的称赞。这个发现让苏曼殊欣慰不已,四处写信告诉他的朋友、包括外国朋友,要让大家都知道“支那”原来是代表了汉人的优越。

1915年,苏曼殊在东京遭遇“黑虱白虱”事件,一个日本人从头发中摸出一只虱子,指责是从苏曼殊身上跳过去的,在当时的日本人眼中,中国人都是落后和肮脏的。对敏感的苏曼殊而言,这种羞辱更增添了苏曼殊作为弱国之民的痛心和感伤,也强化了中日混血的苏曼殊对东瀛日本的敌意。

苏曼殊虽是中日混血,却恶日本人如寇仇,在日侨居数年,不肯说日语,宁可不厌其烦地寻找翻译。生病也不去医院,因为不想说日语。

苏曼殊曾画过《扑满图》扇面一页赠包笑天。扑满是泥制的贮钱罐,丢入铜钱只进不出,只有等积满后扑碎了它才可取出。这幅图却是一语双关,扑满者,扑灭满清也,寓藏着苏曼殊强烈的反满情绪。

苏曼殊为陈独秀的《国民日报》撰稿,将雨果的《悲惨世界》译为《惨社会》。奇就奇在他不愿受原著束缚,从第七回的后半回到十三回的前半回,他索性另起炉灶,自己塑造了一个革命侠士明男德,大骂皇帝是“独夫民贼”,“孔学是狗屁不如的奴隶教训”,公然蔑视“上帝”、“神佛”、“道德”、“礼义”、“天地”、“圣人”。他还痛斥“孔学是狗屁不如的奴隶教训”,“皇帝是抢夺别人国家的独夫民贼”,鲁迅称之为是“血的蒸汽醒过来的声音”。

苏曼殊画格调不凡,意境深邃。他曾做《写忆翁诗意图》,配诗“花柳有愁春正苦,江山无主月自圆”,其亡国之痛溢于纸面。曼殊作画,不仅为抒写怀抱,还想以此为反清革命作出更多贡献。1907年章太炎等人在东京办《民报》遇上经费困难,曼殊主动提出卖画筹钱以解困。

苏曼殊画作《诗意图》

据曼殊自述,他在日本翻译《哀希腊》前后,妒时愤世,“唯好啸傲山林”,尝于月夜泛舟湖上,“歌拜仑《哀希腊》之篇。歌已哭,哭复歌,抗音与湖水相应。”

苏曼殊也醉心于宣传无政府主义的救国思想,赞同暗杀活动。他主张无政府主义,土地、财产归穷苦的民众享有,对极力倡导无政府主义的美国女杰郭耳缦尤为推崇,特别翻译了她的传记。

苏曼殊的笔锋无比锐利,而且饱含激情,因此颇具感染力和批判力。他讨厌广州人对英国人的态度,故杂文《呜呼广东人》开篇:“吾悲来而血满襟,吾几握管而不能下矣!吾闻之:外国人与外省人说,中国不亡则已,一亡必亡于广东人手。”

苏曼殊在《民报》副刊“天讨”的美术版上发表了《猎狐图》、《扑满图》、《太平天国翼王夜啸图》等画作,无不喻意深刻,仿佛一支支响箭,径直射向昏庸无道的清王朝的脑门和胸膛,可谓箭箭中的,无一虚发。

可是,由于饮食与生活毫无节制,苏曼殊得了严重的肠胃病,于1918年春天,“五四”运动爆发前夕病死于上海宝隆医院,一位多才多艺、热情豪迈的旷世奇才,在三十四岁就结束了他浓缩的一生。据说,他住院期间,医生对他的饮食严加控制,不准吸烟(他一天竟能吸大雪茄二三十支)、不准吃糖和喝牛奶可可。几天下来,他难以忍受,终于逃出医院,去街上大吃八宝饭、年糕、栗子和冰淇淋,结果导致肠胃病加剧。死后,在他的床下,医生还找出不少糖果纸。

(本文根据相关资料编写,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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