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子旸：中国能超越西方的根本性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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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识中国历史的两大误区（三）

上一篇文章说到，中国数千年的历史，并不是停滞史、循环式，而是内容丰富的政治制度纠错史、改进史。这反映在政治制度方方面面的持续改进和优化上。

那么，问题就来了，为什么在很多人的印象中，中国历史却是停滞史、循环史呢？

造成这种情况最主要的原因是，人们把近代以来——最多也就是三四百年——形成的进步史观，生搬硬套到中国历史上，这才有了中国历史停滞、循环的印象。

进步史观相信，人类社会必将也应该持续地、颠覆性地、甚至是越来越快地发展进步。没有做到这一点的社会，一定是内部出了大问题。这种“问题”社会就应该被那些“进步”社会淘汰甚至消灭。

其实，进步史观出现得很晚，基本上是西欧近代以来资本主义大发展以后的事情。在此之前，西欧社会也根本不符合“进步史观”的要求。他们那才是地地道道、如假包换的大停滞、大衰败。

那么，为什么会产生进步史观呢？其实，是西欧资本主义时期技术大发展造成的一种错觉。确实，近代以来西欧一马当先，在全世界率先展开了技术革命，先是手工工场，然后是蒸汽机-钢铁革命，其中的重点是对煤炭（后来是石油天然气）这种化石能源的大规模开采利用。西方人认为，这种颠覆性的进步，未来将成为正常态，甚至会加速。可惜，这是错觉。

有一个观点非常重要：衡量人类的进步，最重要的指标是人均耗能。只要人均能耗没有大幅度提高，就没有那种颠覆性的进步，而只是原水平上的种种优化。

从这个角度来看，人类迄今为止的颠覆性进步，实际上只有两次，化石能源的大规模开采利用是第二次，上一次是学会用火。

学会用火，最大的意义就在于，人类可以利用外界储藏在可燃物中的能量。这就让人和动物有了本质不同，其他动物只能使用自身的生物能量，无法利用外界能量。而人通过用火，找到了使用外界能量的方法。

有了火，才可以把食物弄熟；有了火，才可以烧荒开田；有了火，才可以炼铁；这才有了农业。然后渐渐有了畜牧业，人可以利用牲畜的生物能量。如果没有这种外界能源的利用，人类不会进入文明社会。

在这个能量水平上，人类社会发展了数千年。后来，到了近代，通过蒸汽机和一系列机器，人类找到了大规模利用化石能源的方法。继学会用火之后，人类社会又一次迎来了颠覆性变化，这就是工业革命。

工业革命确实伟大，因为工业革命让人类从远古时代学会用火上了一个台阶以后，又上了一个新台阶。迄今为止，人类社会只上过这两个台阶。

和这种颠覆性的、“上台阶式的”的突变相比，其他社会看上去当然都是停滞、循环。但这种比较本身是有问题的。“上台阶的”那种突变，其实是属于全人类的。虽然西欧国家率先迈出了第一步，但世界其他地方的人跟进，只是时间问题——先胖不算胖。

不同社会在发展水平、发展速度上的比较，要想有意义的话，应该是在同一台阶上，也就是在同一能量利用水平上的比较。从这个角度去看，就会意识到，中国古代社会在工业革命之前的上一个台阶上，实现了最充分、最高水平的社会发展进步，远远超过了包括西欧在内的世界其他国家。

有人可能会质疑说，你这不是狡辩么？人家西欧社会先进，就表现在人家率先实现了工业化。为什么是人家而不是你最先工业化呢？为什么你中国长期停留在工业革命之前的能量利用水平，也就是农业社会呢？还是制度落后嘛。

这种质疑如果是在三四十年甚至一二十年以前提出来，我只能哑口无言。确实，近代以来中国在工业化上的落后，无法否认甚至无法掩盖。可时至今日，对这个质疑已经有了明确的回答。

中国辉煌伟大的工业化，让今天的我们可以自豪地回答这个质疑，那就是，在工业化的道路上，中国只不过暂时落后了一步而已。中国和工业化，并无任何“不适应”“搞不了”“注定落后”。

虽然起步时落后，但由于具备先进和优越的制度基础，只要中国完成了调整和转向，很快就会把上一个能量利用水平，也就是农业社会时的领先，在工业时代来个再现和复制，实现民族复兴，又成世界老大。

这段调整和转折期，前前后后，满打满算，不到二百年嘛。这有什么啊。放在人类文明的历史长河中，白驹过隙的一瞬间嘛。

这就好像，本来大家是在比赛跑步，中国遥遥领先。突然，西欧那个小子弄来一辆摩托车，突突突地开到前面去了。开始中国有点儿懵，没见过摩托车啊。但过上一阵子，就看明白了。不就是摩托车吗，咱也弄一辆，有钱有势，弄个大马力的。目前的世界局势就是：中国也骑上了摩托车，还是超大型号的，正在迅速超过曾经领先的那几辆小屁屁摩。

也就是说，从农业社会再上一个台阶，也大规模开采利用化石能源，这并没什么神奇的、可望不可即之处。只要国家完成整合和调整，投入资源加上努力勤奋，就能登上这个新台阶。

调整转换期过去以后，上一个台阶上的领先者，在这个台阶上仍然会是领先者。同样，上一个台阶的落后者，就算抢跑出发，暂时领先一阵儿，也就是一阵子而已，很快就会丧失领先优势，被打回原形。

好，这个问题回答完了。可是，在上一篇文章中，我还有一句话“正是在对这个问题的回答中，显露出中国历史的独特价值所在。”这是想说什么呢？

想说的是，类似学会用火、大规模开发利用化石能源这种颠覆性的、上台阶式的大进步，可遇不可求，到目前为止，人类只有过两次。下一个更高的台阶，什么时候出现，完全不确定，或许几百年，也许几千年，也许更长时间也没出现。

如果是那样，人类怎么办？

我很怀疑，人类现在就已经陷入了这种根本性的“困境”。比利用化石能源更高一级别的能量利用方式，目前完全看不到方向。无论是热核聚变，还是开发火星，根本看不到变成现实的可能性。很可能，在今后很长时间内，人类能做的，只是在现有能量利用水平上的点滴优化。至于类似工业革命那种颠覆性的、上台阶式的进步，完全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再出现。

而中国历史最大的价值，就在于向人类展示出，在没有颠覆性技术进步、能量利用水平不变的情况下，怎样持续地优化和改进社会。在这方面，中国相比世界其他地方，优势之大、领先之大，简直就是孤独求败级的。

最明显的表现就是，中国文明保持了数千年的一脉相承，中间虽有挫折，但并无断裂，更没有被人彻底消灭。那些和中国同期，甚至比中国更古老的其他人类文明，都先后消失了。原因就是，他们的优化、改进能力不够，所以没能活下来。人均寿命是衡量人群健康水平的最好指标。同样，文明延续长短，是衡量文明优化改进能力的最好指标。

赶上工业革命这个大风口，猪也能飞起来，甚至还能在空中来个三周半。可惜，大风口很少见。今后风小了，没风了，怎么办？

未来，当人类在大规模利用化石能源之后，又一次陷入很可能是漫长的“平台期”，怎么办？这就要从中国历史中去找答案了。

中国至少从秦汉开始，就面临着“技术没有根本突破的情况下，怎样维系和延续社会”这个大难题。秦汉时期的农业生产，从技术的角度看，和明清时期并无本质差别，基本上都是铁器牛耕。在基本相同的技术水平上，让文明延续数千年。到目前为止，全世界只有中国人做到了。

相比之下，依靠工业革命这个突变暂时领先的西方国家，在这个方面明显表现出束手无策。他们的社会，高度依赖技术、经济的拓展性发展，也就是所谓“创新”。如果没有颠覆性的创新，没有凭借新技术优势对外部世界的掠夺和攫取，他们的社会就无法存续。此前消失的那些古文明，已经反复展示了这一点。

天上掉馅饼，中了彩票，把日子过好，这谁不会啊，毫无难度啊。没有横财、没有暴富，没有天上掉馅饼的好运气，就是靠着勤勤恳恳的努力，也能把日子过下去，并且一过就是几千年。这才是最难最难的啊。

这就是中国历史对全人类最独特、最重要的价值所在。可惜，对这个伟大的价值，即使是我们中国人自己，也认识研究得很不够。

关于第一个误区，就说到这里。下一篇文章，开始讲第二个误区。

-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