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国勇:艺术与手机的角力
文 | 张国勇
年前看到则新闻:游族网络80后董事长林奇被同事蓄意投毒而英年早逝。这是一桩令人唏嘘的刑事案件,年轻有为的创业者以如此方式失去生命,甚是可惜。相较案情的悬疑,我更关注新闻之下网友们的留言——除了个别同情,竟然大多是拍手称快的。我当然不赞同这样落井下石的评论,但细想来,其中主旨估计是网友对其所创建公司开发经营的网络游戏“谋财害命”的愤恨。
在互联网高度发达的今天,网络游戏已发展成为年利润数百亿的庞大产业。但同时,它也是让家长们深恶痛绝,令一个个家庭走向混乱的噩梦。无数未成年人深陷于此,耗费了宝贵的时间、金钱,亦荒废掉自己的未来。面临孩子们对“精神鸦片”的日益沉溺,在一味指责家长、学校监管不严的同时,社会和游戏商确实也要担负起更多。当下,实名制登录、限制在线时长、人脸识别等措施齐头并举,无奈收效甚微。
近些年,如果细心观察自己周遭,你会发现无论是机场、地铁站,还是公交站,人们总会时刻拿出手机观瞧;超市、商场、药店排队等待付款的一刻,亦有人会举着手机嗤笑而浑然不理他人催促;情侣、夫妻、朋友间的约(聚)会,变为人人各捧手机,相对无言。有甚者,行路间、驾车时依然摆弄手机,极易引发事故。不久前在深圳,排练间隙我于广场踱步,忽见一个小男孩独自惊恐地呼唤:“爸爸!爸爸!”四周环视,只见远处一男子捧着手机鏖战正酣,浑然不觉刚会走路的幼子已经脱离视线。当我把孩子领到其身边,他依然眼皮都顾不上抬一下……大约20年前,某电影对“手机就是手雷”的判定现在看来依然成立,甚至被我们诠释得更加栩栩如生。
前一段时间,不少朋友分享了我在莫斯科音乐学院毕业音乐会的视频。那场音乐会上,当时10岁的儿子弹奏了贝多芬《第一钢琴协奏曲》,反响热烈。演出结束后,俄罗斯国立文化部交响乐团的经理萨沙到后台拥抱祝贺他,语重心长地说:“这个世界的诱惑太多,希望你回国后能继续静心学习。”其实在当时的俄罗斯,拥有一台小型摄像机对普通家庭来说都是奢侈,可供小朋友娱乐的项目也很单一。但现在,萨沙一语成真,当前的大环境下,手机、互联网、网络游戏对社会生活的影响已经是决定性的,无论长幼,没有谁能“幸免于难”,它在无时无刻地挑战我们的自律。
作为老师,我亲身体会过网游成瘾的杀伤力,自己非常器重的学生深陷其中难以自拔,虚拟世界让他变得麻木冷漠,六亲不认,父母束手无策,家庭濒于崩溃。得知此事,我煞费苦心,配合家长千方百计挽救,他终于悬崖勒马,浪子回头。同时,作为指挥,我也愈发感受到国内各地乐团的奇怪现象:本应是阳光向上、朝气蓬勃的年轻演奏员,却因熬夜刷视频、玩游戏导致抵抗力低下,整日低头耷脑,毫无精气神,病假缺勤更是家常便饭。交响乐排练是高度集中的艺术创作,但总有演奏员抵不住手机的诱惑,排其他声部时瞟一瞟,空小节多时碰一碰,而且随着经验积累,可以做到玩手机和声部进出之间的完美切换,加之表情到位、谱台掩护,足以蒙骗指挥,得意自己。(可叹这样的精准把控如果能投入到音乐排演中去,又会激发出多少艺术的火花?)然而,对于成年人的网瘾和“手机病”,高校和单位没有任何规章和制度从根本上加以约束和制止。
另外,不同于我们学生时代简朴严肃、全神贯注的授课方式,如今大学的学风相对更加自由,老师对课堂节奏的掌握也比较宽松,“学一学,玩一玩,聊一聊,喝杯咖啡”甚是流行。这在最大限度催化发散思维的同时,间接破坏了其延续性,打乱艺术的整体结构。长此以往,也会导致音乐思维的碎片化。继承发展艺术经典并二度创作的过程需要心灵的坦诚与丰盈,只有全身心融入,才能体会各时期的真实风貌。目前我们在培养大学生自觉性、持续力和专注度的习惯上面比较忽略,这是一个应该被重新重视的严肃课题。
面对科技日新月异的今天,我时常怀念车马很慢、书信很远的从前,没有手机,没有5G……但,“科技不是原罪,人才是”。回避无济于事,抱怨更像妥协。叩问内心:最初的理想和志向还留存多少?
不为虚幻所诱,不为利益所迷,不为外物所惑,不为权力所累。心如明镜止水,方得始终。咱们共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