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后广东夫妻,把冷门手艺做到世界第一,卡戴珊、费德勒追捧
广东青年谭志鹏和罗黛诗,
是一对用“铜”来创作的90后艺术家夫妻。
24岁时,谭志鹏便做出代表作“撒旦椅”,
发布到网络后,一天引得20万人围观。
7年来,他持续用2000年前的青铜铸造工艺
“失蜡铸造法”,
设计、制作出一系列前卫的当代家具,
桌子、椅子、花器、灯仿佛都有了生命,
能随时动起来。
这批作品引得国际名人争相收藏,
费德勒、卡戴珊家族都成为他作品的粉丝,
2021年,法国蓬皮杜艺术中心
也把他的作品列入馆藏。
罗黛诗的铜色基因库研究
罗黛诗则专注在铜色研究的领域,
花5年时间,
搭建起中国第一个金属色彩基因库,
填补了这个领域在国内的空白。
一条来到他们位于上海郊区的工作室,
探访了这对年轻艺术家夫妻
用“铜”创造出的奇妙世界。
自述 | 谭志鹏、罗黛诗
撰文 | 陈沁 责编 | 陈子文
在广东青年谭志鹏的记忆中,2016年的夏天有些特殊。
烈日炎炎,他带着自己的作品“撒旦椅”去杭州参加群展。开展前两天的夜里,年轻设计师、艺术家们的作品陆陆续续进场,后来他回忆,“当时看到一个美女在布展,我想她那么柔弱,应该过去帮忙。”
“星空”系列
与柔弱形象形成强烈对比的是四川姑娘罗黛诗的作品,用金属铜来创作的星空系列画作。谭志鹏从没想过,铜的颜色竟可以如此绚烂,像雪花般飘洒的蓝色晶体、古老神秘的宇宙星尘。
金属给人的印象既坚硬又冰冷,喜欢这个材料的女生少之又少,像罗黛诗这样系统研究金属铜色的,几乎可以说是国内第一人。
而看到“撒旦椅”的第一眼,罗黛诗心头一惊。她暗自嘀咕,“这椅子好酷,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会做出这么酷的东西?”见到本人,却让她感觉“怎么和作品有点不搭?”
谭志鹏出生在广东的滨江小城湛江,有着被太阳长期“炙烤”的健康肤色,性格有些腼腆,和“撒旦椅”严酷、甚至有点恐怖的形象反差强烈。
第一版“撒旦椅”
2015年底,“撒旦椅”系列的第一件作品问世时,他只有24岁。
当时,他将撒旦椅发布在网络上,短短一天之内就收获了20多万的阅读量。有人从设计的角度,关心这把椅子符不符合人机工程,也有人从纯视觉的角度,觉得骨骼和脊柱的形象,有点吓人。
但大多数评价,都围绕着一个“酷”字。
用“失蜡铸造法”制作的青铜器
谭志鹏用“失蜡铸造法”制作的“撒旦椅”
谭志鹏在工厂烧焊
“撒旦椅”系列整体用铜铸造而成,使用了可以追溯到春秋战国时代青铜器的古老精密铸造方法:失蜡铸造法。
“失蜡铸造法”可以实现很多中空复杂的造型,多数运用在首饰、园林雕塑行业。对谭志鹏而言,这个工艺是把自己天马行空的想法落地的手段,他用这一古老的工艺,来创作现代又前卫的家具作品。
2016年冬天,谭志鹏与罗黛诗一起组建了自己的工作室,取名自《山海经》中的“蛮蛮鸟”。
卡戴珊家族的金小妹在社交网络发布自己收藏的“融”系列边桌
2018年,两人到瑞士“艺术巴塞尔”参加展览,谭志鹏的作品在国际上亮相时,便惹老外侧目。费德勒、卡戴珊家族,世界顶级奢侈品品牌御用鬼才设计师彼得·马里诺,都成了他作品的藏家。
2018年“艺术巴塞尔”现场
在谭志鹏的印象中,记忆最深刻的是在“艺术巴塞尔”的现场,一位女士想要收藏“生肌”和“融”系列的边桌,问他能否给一个友情价(friendly price),事后在邮件沟通中,他才知道这位女士是费德勒的夫人。
“撒旦椅”一把售价10万元起,如今收藏者遍布国际,但据谭志鹏说,“年轻的藏家比较多一些,可能是比较酷和神秘的人,没有透露给我太多的信息。”
以下是谭志鹏的自述。
铸铜厂铜水浇铸过程
用做青铜器的古老工艺,
来做前卫的家具
2014年,我即将从中国美术学院工业设计系毕业,在做毕设之前,我和一位老师傅到上海松江的一个铸铜厂参观。当时恰逢开炉,看到红彤彤的一炉铜水倾泻而下,那个瞬间,我彻底被震撼了。
当铜水流淌时,就像火山爆发、像熔岩,似乎要在我的身体里、血液里沸腾。
眼前这一炉铜水,意味着一切都回归到了原点,它可以成为任何一种状态,充满无限可能。
这一幕让我久久难忘,后来我从铸铜厂拿了一个浇铸的小配件,带回宿舍研究。一段时间过后,看到它慢慢出现铜锈的变化,较之其他金属,铜的表面非常活跃,是有生命力的。
所以,那一整年,我都在跑铸铜厂。老师傅在翻置模具时,我就在旁边搭把手,慢慢地把“失蜡铸造法”的整个流程都走了一遍。到毕业时,我决定用铜来创作我的毕设作品。
谭志鹏毕设作品“生肌”系列
我是学工业设计出身的,看遍了市场上的桌椅板凳,如果把品牌的名字盖掉,所有家具都千篇一律。
但我觉得家具也应该有生命力,毕设作品“生肌”系列,是我运用“失蜡铸造法”在铜材料上的第一次尝试。
这组作品获得了我们学校的金奖创作,直接就被艺术机构收藏,我拿到将近10万元的启动资金,便马上将它投入到更多的作品开发中。
我的作品里,会无意识呈现出一些植物或生物的线条,大家以为是通过三维建模做出来的效果,实际上都是我用手把它们抚摸出来的。
这些自然流畅的线条,也许和我的童年有关。
我在中国大陆最南端的小城湛江长大,从小是一个非常闹腾的小孩。爬树、下河、摸虾、抓鱼,到自然中撒野,整个童年都沉浸在自然环境里。
湛江属于亚热带气候,家乡随处可见苍翠的果园,我摸清花草树木的属性,知道哪个季节,有哪些果实可以去采摘。放学后骑自行车,十几分钟就到了海边。
“TanTan”系列草图与实现作品
我喜欢通过双手去触摸、感受事物,在设计家具时,从草图到小的泥稿,再将它放大成1:1的泥塑,接着翻模,在空的腔体里注蜡,蜡流失融化后,进一步融铜、铸铜,以至于最后的烧焊、拼接、打磨,每一步我都亲力亲为。
我和其他工业设计出身的人不太一样,虽然受过系统的电脑三维建模训练,但在我看来,设计师不仅仅是出一张效果图、提一个方案就可以,他应该去了解工艺和材料,才能充分地挖掘其背后的可能性。
这把椅子之所以叫“撒旦椅”,因为“撒旦”其实是一个堕落的天使,天使与魔鬼的冲突感,就像大家看到这把椅子时的感受:喜欢的人觉得很酷,但也有人觉得有些恐怖。
在设计它时,我在想,其实我们现在根本不缺一把坐起来很舒服的椅子,那再设计一把椅子、一张桌子,它的意义在哪儿?
所以,第一版的撒旦椅其实是不能坐的,但它有椅子的形象。
我想通过撒旦椅去讨论人和座椅之间的关系,我将人的脊柱与盆骨融入到座椅的设计中,座椅将身体倒置了过来,把脊柱置于地面上,人的盆骨则变成了椅面。
人坐上去时,盆骨坐在另一个盆骨上面,背后则是一个倒置的脊柱,所以究竟是我们坐着椅子,还是椅子坐着我们?椅子究竟是一个坐具,还是我们的共生体?
作品发布出来后,也听到了很多争论,这让我觉得很幸运。因为当大家对它的意见出现分歧时,它就“活”起来了,如果大家的看法一致,岂不是很悲哀吗?
大家对撒旦椅的印象是很酷、很严肃的形象,当TanTan系列出现时,带来了很大的反差。
这是我创作出来的一个玩乐王国,就像是我的化身,用贪玩的视角来探索一切。冲浪、寻宝、追逐,把小时候顶着被子和小伙伴扮鬼、捉迷藏的经历融入作品。
“TanTan”系列
黛诗说,这就像我的内心里包含a、b两个面,严肃与可爱、冷酷与调皮,能够并存于一个人。
《冲浪板》是我和黛诗合作的作品,我们为了冲浪板的颜色还争吵了起来。
我们都是比较倔的人,在工厂时,我起初想做一个偏红的暖色调,但黛诗觉得,冲浪板应该体现海洋的蓝色调。于是,我们就直接把各自的方案做出来对比,最后才选定了蓝色。
《行走的花器》
“行走”系列的第一个作品是我和黛诗合作的《行走的花器》。
它就像一个正在奔跑的,似乎要从你家里逃出去的未来生物,拥有自己独立的思想。
《行走的茶几》
《行走的落地灯》
行走的茶几、落地灯,都是想要探讨人类和居住环境的互动关系,我想赋予我们每天都在使用的桌椅板凳更多的情感,让我们每天与之共处的物件变得更有趣味。
“融”系列
当时在铸铜厂里看到的一幕,激发我去创作“融”系列的作品。
倾倒铜水时,会溢出红彤彤的铜浆,在它流淌的瞬间,便凝固了。我想要定格下这一瞬间,还原铜水将滴未滴的状态,像是在和时间较劲。
我通过融铜捕捉的是结构性立体的状态,让它成为有生命力的家具。
有时我会和黛诗开玩笑,说我做的是铜的“骨骼”,而黛诗的铜色研究,则像是铜的“皮肤”。
以下是罗黛诗的自述。
高温铜色反应
像孔雀羽毛般五彩斑斓、变幻莫测
研究生阶段学习金工设计时,首饰课需要做练习,但金和银都特别贵,所以只能拿铜来练手。当我用高温加热铜片时,突然出现像孔雀羽毛般五彩斑斓的色彩。
我问老师,“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将这个颜色固定下来?”他说,“这个领域研究的人很少,或许你可以去了解一下。”
我对未知的东西总是充满好奇,从此便踏上了铜色研究的道路。我逐渐发现,这个领域在国内是一个空白,缺乏系统的研究,而且是一个很神秘的领域。
铜的反应着色其实是铜及铜合金与其他元素发生的化学反应,从而产生新的多价位物质,这些物质在光线的作用下进入我们的眼睛,呈现出丰富而独特的色彩。
我用培养植物的方式来培育色彩,背后是生物学造物的逻辑。
例如板蓝根、栀子、核桃、孔雀石、赭石等植物和矿物,这些都是我会用来培育色彩的材料。
比如以植物为媒介,我会用高温萃取出根茎或果实的植物原液,加入特定材料制备“反应液”,再用绘画般的手法,来制造“控制中的失控”,让它产生具有自然生命力的色彩。
现在工作室做的铜色基因库,分为基础色、经典色、自然色和植物色四个板块,统共有400来种颜色。
基础色
基础色是铜及铜合金的单色变化系列;
经典色
经典色是根植于传统青铜着色技术而发展出来的复色系列,有着古典、雅致的肌理质感;
自然色
植物色
自然色和植物色两大板块,打破了传统的方法,对色彩生成的工艺和逻辑进行创新,用植物、矿物为媒介,来创造出充满想象力、独一无二的自然色彩。
虽然现在做出来400多种颜色,但其实我改变一个变量,比如反应用的媒介物,就会产生不一样的变化,甚至还受到反应时间、空气中水分的影响。铜色反应永远都是未知、不可控和变幻莫测的。
影像作品《种子》
在铜色研究的基础上,我开始做一些现代艺术作品。
铜虽然是矿物,非常坚硬、冰冷,但它其实和植物的种子一样,会生长变化。
《种子》这个影像作品虽然只有1分33秒,但实际上我拍摄和记录的过程用了两个多月。将两万张照片,一帧一帧拼合在一起,最后剪辑成视频,让人直观地感受到它的变化。
《擦镜子》
我把泥土当作“颜料”,先在画板上画出我想要的肌理和造型,再用古老的青铜铸造工艺翻沙,把泥转化为铜的材质,做出我想要的颜色和肌理。
作品中被我擦掉的部分,露出现代工业制造的伟大发明——镜面不锈钢,让人照见自己。
2017年,我的铜色基因库研究受到了国家艺术基金的支持。随后,在2019年也获得了深圳市创想公益基金会的扶持。这让我备受鼓舞,也让我在这个小众的研究领域有了更多的信心。
我想,我们保护和研究传统,不是单纯为了工艺的复兴,而是将传统视为灵感源泉,创造出当代的新语言。在探索铜色可持续的同时,也希望通过这个基因库去搭建一个桥梁,反哺这个领域。
未来,去构建一个铜的小王国
2020年底,我们把家和工作室搬到上海郊区,租下一栋带花园的二层别墅,主动远离社交,专心创作。
我们俩都是能够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的人,生活或创作感到疲惫时,就到附近的海边散散步,看到一望无际的大海,心里便平静了,会感到豁然开朗。
从水滴系列、撒旦椅系列,到行走系列、TanTan系列,它们都有自己的故事,都在不断延伸。其实这些作品都是我们生活状态的反映,是我们一个童心的念想。
未来,我们希望通过作品去构建一个铜的小王国。这个小王国的起笔已经落下,但终点在哪里,我们还不知道。
部分图片鸣谢无界美术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