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杂记】旧物的温情
十岁时,六月夏收过后布好田(插秧),母亲带着我几姊妹,戴着草帽背着螃蜞卡(箩),散到田垌去,到刚插上秧的水田田埂壁,寻找有小泥球的小洞,伸手将里面的螃蜞掏出来。螃蜞有公有母。母的青壳,个子小。公的紫色壳,举着一双大锯钳,雄纠纠气昂昂的样子。如果不小心给他钳,可真的是要命。
螃蜞抓回来,用清水洗干净,然后放石臼里用木棍捣成酱,拿纱布过滤,把壳碎隔开。
把螃蜞煮熟,放盐调好味倒进瓦坛子里,倒进准备好的黍子,最好用湿田泥浆封起来。
冬天来了,开坛倒一碗出来,煮熟拌饭面,那真的是齿颊留香,回味无穷。
无独有偶,母亲前晚从三妹家回来,带的就是一罐螃蜞。打开盖,母亲蒸熟一碗,旧时岁月全回来。
图片来自朋友阿仁
那日整理杂物房,翻出六弟的一堆子史经类的旧书,从书堆翻两册蓝皮的《白话聊斋》,三秦出版社出版。翻开书扉页,落款日期是2009年3月7日。
2009年刚过完年,父亲从小城回珠海,过几天说身体不舒服。刚巧那时我没事做,就回珠海陪父亲。
这两册书是陪父亲期间,在拱北文华书城买的,每册六元。
医生叫父亲戒烟戒酒,抽了一辈烟喝了一辈子酒的父亲,要戒烟戒酒了,开始非常不习惯,脾气暴躁,经常发火。
我读这两册书时,在书的封底记下陪父亲的文字。
父亲得的是癌症,回故乡后5月1日去世。
突然翻出来这两册书,拿在手里时,感觉书烫手,眼睛有些辣。
父亲走后,母亲搬到六弟家住。父亲和母亲住的房子暂时空置。
有天,母亲打电话给我说,乞食仔,把那房子卖了吧。
我问母亲为什么要卖?母亲不作声,就是咬定要卖。
六弟儿子锋儿告诉我,奶奶每次去旧房子收拾打扫卫生,经常坐在爷爷生前坐的藤椅流眼泪。
听了锋儿的说话,我什么都明白了。无论我怎么劝说,母亲坚决要卖。
父亲和母亲住的房子,是老小区的一楼,楼梯房,三房两厅两卫。父母亲住一间,兴儿当时陪爷爷奶奶住。
母亲要卖,我是舍不得的。因为房子有父亲的许多旧物,我想保留下来。跟六弟商量,找到做房产中介的朋友,让他扮做买家,母亲过户手续做做样子。然后我把房子的钱通过朋友支付给母亲。
母亲只捡了父亲几样东西,还有他们在翠亨中山故居留影,其它的家具等都不要了。
拿到钥匙,有空时我开车过去,坐在父亲曾经坐过的老藤,给自己泡一壶烂薯苗味的滇红茶,一坐下去就是一天。
有时会在房子里转来转去,这里摸摸那里摸摸。
喝醉酒时,跑到那房子里睡觉,等酒醒了再回家。
工作压力太大时,也开车去那房子,冲一壶茶发呆一天。
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回到那房子,坐在老藤椅里,总感觉是在跟父亲对话。父亲的音容笑貌,房子里的每个角落全是。
2021年6月26日晚。记于雨初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