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璧小说】夜深处(下)
夜深处
文/金陵
(下)
她曾以为自己真的是性冷淡者。对于丈夫的身体她出于本能的拒绝着。但是她会经常从一种暧昧的充满绵软暗示的梦境中得到快感,隐藏在梦境深处的男人一直不肯露出他神秘的面孔。惟其神秘,快感方得以延伸。一天夜里,她再次从这样的梦境中大汗淋漓的跋涉着,男人压住了她的身体,顶住了她的舌头,堵住了她的视线。她很想看清他,但他的力量是那么大,他充满了雄性的气息,他把她的一切都吸入了他的身体深处,把她推上云端,又掠入水底。她是那么陶醉,身体是虚空的。口腔却是沉重的,舌头在口腔中鼓胀着,试图发出快乐的呻吟。然而她看到了他的面孔,看到了从少年时代一直印在心版上的男人的影像。她醒过来,似乎还在云端里,神志却知道身体落了下来,原来这么多年,是他在心底夺取着丈夫在性生活上的幸福。是他侵占着她的内心。这么毫无理由,这么霸道而任性。她在黑暗中听任丈夫无所察觉的鼾声,听任着惆怅在舌尖卷起一阵阵毫无道理的欲望。
她的身边不乏优秀的男人。不乏追逐的身影。如果她愿意,她可以俘获所有的男人。她不是让那个年轻英俊的上司神魂颠倒过吗?他对她似乎动了真情,使出了一切的手腕来追逐她,她也有些把持不定。她说不准她对性的冷淡是缘自丈夫的身体还是她的本性。他们顺理成章的在一次公务出差中走到了一起。英挺的男上司有着丰富的经验,在床上他动用了所有的本领,她在他的厮绕中努力做出幸福的兴奋的表情,然而她的心一直向下沉,向下沉,她的身体并没有预期的快感。始终的浸泡在水里,泛不起一丝涟漪。
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偷情。如果不是她的身体背叛了她,出差回来之后的她依然拒绝着丈夫的身体,在维持着的冷战中下部出现了痒痛和血丝。她偷偷的到医院检查,拿了吃的药和抹的药。像做了贼似的躲避着丈夫的视线。然而她终于没能隐藏真相,丈夫把所有的药撒在了卫生间里,把自己灌得烂醉如泥,横躺在客厅的地毯上泪流满面。如果男人重重的揍她一顿,她或许对男人会有一些怜惜之心。但男人无味的流着泪。把女人的心也冲刷的索然无味。女人从男人的身体上跨过去,把拟好的离婚协议放在了桌面上。
他们当然没有离婚。她拿准了他不会离婚,他太顾及这个家,顾及他的女儿。所以听到他在外面有了女人的传言,她付之一笑。她了解他骨头里的懦弱和自私,他愿意把辛苦挣来的钱白白的送给别人吗?如果他愿意也没有什么,依凭她自身的能力,她不需要他来养活她。他是那么死要面子的一个人。他敢把奋斗了大半生的成果毁在一时的快活上吗?
他把所有的精力用在了他的事业上,事业的成功使他感受到了男人的尊严。他对女儿说:你好好的读书,我不惜所有的代价供你考研考博,留洋出国。
日子就这样流淌着,像磨秃了的锯齿,高高低低起起伏伏的总算走了过来。
现在的她是有些老了,对着镜子里的面容,精心保养的面孔还是有着细致的纹路和精致的憔悴。跌进眼袋阴影深处的眼睛忧伤的怅然着。那个人现在又会是什么样子呢?虽然在岁月的间距中也曾有过短暂的相见。中年发福头发凋谢的他让她在稍稍的慨叹中依然保存着当初的影响。
他永远不会知道,在临上学之前,她还是跑到了那个女教师的学校。她抑制不住内心的痛楚。灰色的廊檐下,她看到了有着两根辫子的女子,她抱着书本,身体瘦瘦的,眼睛安静的温柔着。她看上去是那么孱弱,几乎一阵风就可以刮走。这就是他心目中的女人?!她匆匆的逃离了校园。心底伤痕横陈。她年轻的绝望的爱啊,是那个女子走过的灰色廊檐,是一条永远挥抹不去的影子,沧桑了她的所有青春情怀,就这么一路暗暗的尾随着她走进了灰色的寂寞之年。
男人终于叩响了门环。一路奔下去的女人脚步有些虚浮不稳。她等了他这么久,他终于来了,他还是来了。她打开了门。她是那么的激动和疯狂,三十年,他居然一直生活在她的内心深处,她以为岁月可以掩埋一切,可是她活着,他也活着,她的情感活着。沉睡了的情感,蹉跎了的岁月,不堪回首的往事,一切是因为他的存在吗?她以为她的心老了。她的人不是已经老了吗?什么东西能够盛放三十年?只有人心。人的心。
泪水随着她的脚步在奔涌,她知道她一定是疯了。她的身体也是疯了。愈接近大门,她的心脏跳动的愈发激烈。她的身体摇摆着,像发了疟疾,牙齿在嘴里瑟瑟的上下磕叩着。她把手按住了胸口,防止激烈的心脏跳跃出来。她已经不再年轻了,她能够把持她自己的内心了。她这样的想着,一把拉开了大门,悲痛而欢快的呼唤道:“你终于来了吗?”
然而她僵在了那里。她张大的嘴唇,战栗的身体,以及满是泪痕的脸。一刹,被魔棒点化了一般的静止了。
她的女儿,是的,她的女儿站在门外。正以惊讶的不可思议的眼神瞪视着她的母亲。她无法理解她母亲怎么会有这样的表情。她走进院子,把门关上。她注视着母亲:“你怎么了?”她试图去搀扶母亲,但母亲飞快的用双手抚弄了一下头发和面颊,嘴里咕哝着:“没什么,没什么。”逃也似的奔进了房子。紧跟身后的女儿看到她的母亲穿着一件嫩绿色的裙子,裙子的开口很低,如果低下头,可以看到她不愿服老的乳房。女儿还看到她绯红的面颊和湿润的肤色,那种久违了振奋使她散发着妩媚的气息。
女儿不再发问,她重新恢复了冷冷的眼神,她注视着竭力遮饰着内心的母亲手忙脚乱的为她准备着糕点。然而,门外又响起了敲门声,在已经静寂的夜色里,这声音是如此的响亮和小心。女人立刻有些惊慌失措,对于一向冷静的她,这是多么难得的表情。她甚至没有放下手中的东西向门口奔去。
女儿挡住了她,女儿的身体似乎比她高出了一指,她竟没发现,女儿居然如此成熟和冷漠。“我去开门。”女儿冷冰冰的说。她跌入了冰窟,从里到外,湿淋淋的。湿的感觉进了零度以下的空气中,迅速的结成了冰凌,从心底里尖尖的伸出它的锋芒,一切都是那么的不可抵挡。她听到院门开启的声音,女儿寒气逼人而礼貌有加的声音在空气中结成一坨坨冰块:“快进来吧,她可早就等不及了。”
女人扶着门框看着站在院外进退两难的男人 ,身体摇摇欲坠,她的耳朵里塞满了女儿的质问:“你在等着他吗?你穿成这个样子在等一个男人。你是不是一直和他保持着偷偷摸摸的关系?难怪爸爸一直不快乐?难怪他会死的那么早?爸爸才死了不到两个月。你就这么等不及吗……”
男人在作着拙劣的解释:“你误会了,我是来向你妈妈借钱的。”她的女儿笑起来,静寂的夜色里,笑的气浪一波一波的四面扩展:“是吗?半夜三更的向一个寡妇借钱,你还要借什么东西,要不要借她的人?……”
她感觉到她的手里飞出了一样东西,那个硬梆梆的东西准确无误的飞到女儿的头上,女儿的声音顿然止住。她像是被突然挂断的电话,所有的内容都堵到了肚子里。女儿不可置信的举起了手掌捂住头部,不可置信的看着她的母亲。站在门外的男人惊呆了,他想走近跟前帮助女孩,女孩突然的暴喝起来:“滚,滚,滚!”男人忙不迭的退出门外,又萎缩的向门里探视了一眼,真的顺从的溜走了。
女儿就这样捂着头,一步一步向门口倒退着。她很想走到跟前看看情况,可女儿的眼光逼住了她,她的脚步被更深的冷意封冻了。女儿退出了她的视线,重重的一声闷响,院门重新封住了一切。好像是一场幻梦:男人狗一样萎缩的表情,女儿狂暴扭曲的脸,她通透的狼狈和冷意……失败的感觉蚀刻她的心,疯长着的疲惫像苍老贴裹着她的身体,今生今世也无法抹煞了吧。
她跌坐了下来,没有声息,只有悠长的夜色。悠长的无法褪除的黑暗……
那天夜里,如果有人从她的楼下经过,会听到经久不息的电话铃声,一声声,一声声,带来点活的声气,然而始终无人接听。
谢金陵,经商,曾在《福建文学》《厦门文学》《辽河》《荷塘月》发表小说散文若干,灵璧家园网著名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