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起一行：胡子宏生命日记（22）：向死而后生
一
7月26日的早上5点23分，阳光射进房间，我睡不着了。一晚上睡了不到五个小时，不是不困，而是有些难受。是的，我说的是有些难受，因为放疗的副作用刚敞开大门，化疗的难受破门而入了。今天八点前要到医院，办理出院手续。下午去门诊看蔡主任门诊，开检查单。眨眼，来北京三周了，而真正的考验刚刚开始，面目狰狞的魔鬼还没露面。来吧，大不了你咬我几口，你吃不掉我。
今天学会了洗鼻子。护士拿过来一个冲鼻器，先是灌满白开水，再兑上一袋盐，然后到卫生间，把管子口对准鼻孔，使劲一挤，水就冲进鼻腔，从口腔和另外一个鼻孔中流出来。感觉到鼻孔咸咸的，口腔也感到了咸味。冲了这个鼻子，再冲那个鼻子，一天早晚和放疗前要冲洗。
练张嘴也是日常的功课。鼻咽癌病人放疗在口腔，时间长了。有些病人会张嘴困难，这要预防，免得以后张不开嘴。老婆通常向我嘴里塞小西红柿，让口腔保持张弛状态，然后就是陪我做练习张嘴。我看不到自己练张嘴时的面目狰狞，想来真是不够美观。每次练一百下，老婆在身边默默地数数。我要张大嘴，然后牙齿要左右转动，喉咙里还要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
二
副作用说来就来了，就像一本书上说的，若非经历，难以用语言来表达。我还以为，化疗输液中才会感到不适，不是的，小马老师告诉我，药物在体内起作用7到10天，不舒服也就这些天。我滴个天啊，还有俩月呢。
难怪山东的哥们说，他掉了四十斤的体重。我呢，就准备苗条起来吧。食欲几乎是零，不是几乎，就是零——乃至负数，因为还要呕吐呢。昨晚吃饭，看到猪蹄再无感觉，吃了个鸡蛋，喝了碗米粥，这是拼命克服“缺乏食欲”才吃下去的。现在嗓子喉咙口腔都没有烂掉，不吃不行，难怪最后有人要输营养液，也就是俗话说的吊牛奶，因为吃不下去，身体就虚弱，就没法继续治疗。
甚至，我连一口水都不想喝了，水在口里，除了温度的感觉，别的没什么感觉。没有味道了，就是为喝水而喝水。老婆让喝，那就喝，反正老婆的安排基本正确。小马老师说，在水里放几片柠檬，看来就是增加水的味道。
没劲儿，四肢乏力，有股热在体内涌动，莫非就是流动的化疗“毒药”？腹部，就是胃部吧，似乎在蠕动着，时刻想吐。呕吐的感觉分分秒秒都会涌上心头，恨不得想大肆呕吐一番。但我不愿意惊扰妻子，就这样忍着吧。
还有骨节疼。似乎是双腿的关节打弯处，骨头缝隐约疼起来，有时像触电似的疼一下，有时又转到脊椎，直接的体验是腰疼。呃，有这种感觉，谁想表现出走路雄赳赳气昂昂的样子，嘿嘿，门儿都没有。
晚上睡了一两个小时的时候，感到脖子的肿块在变化，似乎变硬，又好像在变形状。这时候摸了一下，可能也许大概变小了点。老婆说，有副作用是好事，说明正作用也在用劲儿。我什么都不想，就是熬下去，死活都要拼完这场战役。再说了，无数前辈都挺过来了，这点难受算什么？哈哈，不管算什么，都得熬下去。
三
微信上有两个朋友是鼻咽癌患者，其中一个是新发现的，后天去广州治疗。另一个胡家姐姐似乎是多年前得病。我向她诉苦，她说，我的体质还算不错，她放疗三次，就趴在桶里大口呕吐。我们聊病因，无非是争强好胜，追求完美。至今想起来，追求完美就是不完美。本家姐姐聊兴不错，我顶不住了，赶紧睡觉。别人说，自己在放化疗期间还要锻炼身体，我却能平静地走在大街上，貌似不是病人，就已经很ok啦。
这还不算痛苦，已经有病友告诉我，她的疼痛在全身，化疗药物折磨得痛不欲生。关节会把你痛醒，手指会麻木，尤其是口腔溃疡让人吃不得东西。而我，刚刚入门，刚刚入门。放疗对人体的破坏力十分巨大，昨晚做放疗，第四次，数到200秒就结束了，我问医生，怎么时间这么短？小伙子回答，跟时间无关。我豁然开朗，时间虽短，但剂量足够强大，就像流水，一分钟的暴雨能抵得上一天的小雨。我靠，还有29次放疗，至少29次，我以前恨不得把癌细胞都晒死，眼下看来，还是按部就班好。不逞强，保持平淡心情，是最好的选择。
四
老婆累得睡着了。说是上午出院，我也不慌张，手续由老婆办理，我躺在病床上玩手机，困了就睡觉，把昨晚的觉补够。病房的电视机开着，不知不觉，忽然没有了妻子的动静，再一看，她坐在椅子上睡着了。我有病痛，她太劳累了，看到她睡得那么甜，内心涌出一股内疚。
以前，总是觉得老婆太省俭，太没有诗意，除了孩子没有什么共同语言。如今，自己遭此大难，紧紧陪伴的依然是老婆，包括父母和妹妹儿子都不会24小时惦记着我的安危。她的身体其实并不好，工作很累，以后更要相依为命了。谢谢老婆，她给予的是再生之恩啊。
五
今天的时光还没结束。中午退了病房，结账，拎着大包的药出了病房。阳光正毒，火辣辣地晒，午饭还没解决，而且下午还要看蔡主任的门诊，不能回住处。身体躺了四个小时，依然软弱无力。楼下有卖午餐的，我和妻子买了米粥和面条来到豫乡情酒店，想开了钟点房休息。一问，三个小时就100元，干脆，花200开一间整天的，今晚放疗结束后干脆不回家了。我强忍着吃了半碗没有什么味道的面条，然后躺在床上昏昏欲睡。
六
这仅仅是普通的一天，而真正的痛苦还未到来，真正的身体虚弱还未到来。想着肿瘤医院内外熙熙攘攘的人群，常人难以想象，有一股什么力量支撑着我们这些人。我想，除了求生，还有爱和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