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家| 这位被中戏憋屈了四年的怪咖,是怎么拍上大制作的?

采访、撰文/法兰西胶片
“我真是太向往北京了,这是我要来的地方,这是未来属于我的地方。”
打小养成看恐怖片的怪嗜好,被家人数叨。
带了一箱子馕考北电,第一轮就被刷下去。
上了中戏学不到电影还被边缘化,想退学。
大学毕业为了生活写网大,被评价看不懂。
再回北电进修,印证了自己多年来的猜想,上了3天就离开了。
终于,他不能忍了,他要破釜沉舟。
借贷58万,通过大使馆,请来“波斯尼亚巩俐”,主演了自己的短片处女作《拯救》,一路狂拿奖,感动得老妈落泪。
顺便,认识了事业上的大伯乐五百导演,几经辗转,加入弧光联盟
从简历上仅仅一部短片,一下跳跃到57集民国狙击手剧集《瞄准》,把自己憋屈了半辈子的功底全部展开。
这位青年导演来自新疆,名叫乌尔坤别克·白山拜,缩写是个大牌子——别克
导演别克
“回看我这一路,都是反对的声音。”
这声音,从小听到大:你一个大高个,天天在家看什么电影;你中戏学导演的,搞什么舞台影视化;你一个中国人,竟然拍波黑战争;你就一个短片,做得了长篇剧集吗……
但偏偏就是他,证明了在这个行业里最老生常谈的一件事。
即便你生得再边远,只要心里还有“当导演、要表达”这份执念,踏进主流,迟早的事。
《瞄准》收官之际,第一导演(ID:diyidy)采访了别克导演,来听一听,他对自己事业开端的首轮复盘。
《瞄准》,导演五百、别克
01
从小是个怪人,背着一箱子馕去北京考导演
我从小喜欢恐怖片,小学大家看动画的时候,我在看鬼片,大家出去踢球,我还在看鬼片。一直到初中才开始有转变,从恐怖片变成了惊悚片、B级片。每天逃课就是为看电影,只看这一类型,网上的片看完了,看新出来的预告片。
我还有一个习惯,喜欢摆扑克牌,摆阵,把电影里的情节重演一遍。玩得没意思了,我就改一下剧情,这个角色没死会怎么着,重新设置一个计谋,脑子里全是画面。
这个游戏我从小学玩到初中,深陷其中。入迷的时候,谁要是不小心碰了我一下,让我突然从那个世界里跳出来了,我会特生气,特严重,就跟导演拍戏时发火一样。
所以我少年时代基本都宅家里,家里人会觉得你这么大了,上了初中个子也那么高了,天天玩这个干什么呢?
有一天,我嫂子跟我说,你那么爱玩情节,为什么不把它写出来?
我突然就有了写一下的冲动,所以我真正写剧本,就是从初一开始的,写B级片,写到初三,我对类型片结构已经很熟练了,什么套路都成本能了。我到现在还有一堆初三写的本子在那放着。
前两年参加一些创投会,因为我第一次参加,心里没底,就投了两个我初中写的,都过了!还挺感慨,我原来有这门手艺。
也就是从初三开始,我定调了,坚信将来要做导演,但不知道怎么做,我们那小县城,什么都不懂。
高中时期的导演别克
后来有一次在央六看贾宏声的《昨天》,他有一句独白:我叫贾宏声,毕业于中央戏剧学院。
这是什么学校?我一查,连带还查到一个学校叫北京电影学院,我说我一定要考这两所学校。
2012年第一次来北京,坐了37个小时的火车,一路硬座抗过来的。我带了一箱子馕,火车上的人以为我是卖馕的。
我真是太向往北京了,这是我要来的地方,这是未来属于我的地方。当时也不认识人,去几个朋友的宿舍住了半个月,然后去考电影学院和戏剧学院。
这就很有意思,电影学院第一关就把我刷下去了
这事我后来还跟他们系主任聊过,电影学院导演系考试第一关是什么?考200个和电影毫无关系的问题!200个!那范围太大了,什么最近俄罗斯发生的爆炸案,什么哪国总统叫啥名字,然后突然跳到M的平方是什么?
跨越太大!
我哪有这准备!不懂啊,就瞎填。我就想过了这关,赶紧做跟电影有关的考试,结果还没有到那一步就被刷了。
中央戏剧学院就没有这个,第一关考表演,第二关写影评,第三关听你编故事,我就开始跟老师聊天讲电影。他们聊的都是戏剧,我在那儿聊电影。
很顺利,就过了,考上戏剧学院的戏剧影视导演系。
万万没想到,去了以后发现又不一样!整个四年,我很憋屈,甚至一度想退学……
导演别克工作照
02
被戏剧界的同僚们嫌弃的四年
我是上了才知道,戏剧学院的导演系,教的都是舞台,其实是不教影视知识的,包括基础的蒙太奇课程也没有。
尤其是近几年,我这个系毕业后就没有做影视导演的,要么话剧导演,要么做编剧。我算是中央戏剧学院一个奇葩了
当时我会经常去偷听电影电视系的课。
我也看到同年级学电影的孩子们在不停地拍东西,说实话,拍出来的东西都……看不懂,是我太差吗?是现在都这么拍吗?后来发现根本不是那回事儿。
这四年里,我排的话剧也特别偏影视化,包括出音乐的方式,还有我喜欢不停地反转。我嗨的都是一些情节性的东西,你得好看,才能让观众进来。
所以我老师一直不喜欢我,在专业角度他们更重视戏剧,但我更想侧重影视化的发展,自己就成了不务正业的人。
当时特别渴望赶紧毕业,有一段时间甚至想赶紧退学算了。
不过回想起来,大二排了一个很关键的话剧《拯救》,对我改变很大。那时候正学到音乐音响阶段,我一看完规则,就想了一个悬疑反转的故事。老师跟我说,你别这样,你换一个故事,做一个跟你生活有关的,独特一点的。
后来,我在妈妈身上得到了更多的启发,我想把生活中对与亲情的感受融入到更宏大的叙事框架里,所以《拯救》刻画了戏剧冲突比较大的战争环境下深刻的母子情感。
当时《拯救》的反响特别好,从那以后基本上我和大家融入了一些,一直到2016年毕业。
谁知道,一毕业我就沦落成网大编剧……
《瞄准》,导演别克给黄轩讲戏
03
请“波斯尼亚的巩俐”来演我的短片处女作
刚毕业,心里没底啊,没学过影视,也不敢拍,又想挣点小钱养活自己,就接了网大的活。
接的第一部网大,我写了四稿,四稿是四个不同的故事。当时多线叙事很流行,写到第五稿的时候,我做了多线,我觉得已经写得很棒了,结果人家没看懂,说好的2万块钱,就给我1万!给我气的!我直接不要了!现在那人在干嘛我都不知道。
这件事对我的刺激就是:别再憋屈自己了,我该拍一个自己的作品了
我决定先拍一个短片,就选《拯救》。首先它的表达和我比较近,值得被拍出来。然后我又改了一次剧本,在话剧的基础上做了更多电影感的情节。再之后就筹钱,各种借,攒了58万,这58万我是连利息最后都还了的。
这是一个外国题材,演员怎么办呢?我还跟朋友讨论过,他们觉得演员必须原汁原味,我自己也尊重创作,考虑过请别的国家的演员,但不行,他还是得经历过波黑战争这个事的才行,所以一定要本地专业演员来演。
我当时通过波斯尼亚大使馆,直接找到他们国家的戏剧学院,他们的戏剧学院又推荐了当地最大的经纪人给我,我就开始不停地请他们推荐的演员试戏,我把剧本翻译成他们的文字,他们看完剧本,录一段视频传过来。
最后我选上的,恰恰都是波斯尼亚国宝级演员,他们国家的大一线,那个演妈妈的叫卡里斯·范·侯登,相当于我们这的巩俐老师,演过《权力的游戏》里的红袍女巫,很厉害的。
卡里斯·范·侯登饰演的红袍女巫,《权力的游戏》剧照
我当时觉得,我能跟别的国家这么牛的演员合作吗?人家也很惊讶,你一个中国人,怎么会写我们这里的故事?
其实故事都是共通的,情感最重要。他们就来了,就给5天时间拍摄,准准的,三个演员,花掉了30多万人民币!所以《拯救》的成本大部分花在演员上。
当时我们现场有翻译,但不是专业电影翻译,而且我们靠英文做中间语言交流,很多表达传递得不是特别明白,每一次翻译特别慢。我最后急了,我就用我蹩脚的英文,加上我的形体表演,对方三个演员瞬间就懂了。
所以我明白了一个道理——人与人的交流以及对情感的共鸣共振可以有更丰富的沟通方法,不只是语言一种
毕竟演员调度是我的专业,在中戏学的就是这个,其实整个片子是拍给我自己看的。《拯救》拍摄过程中不顺的事情太多,但我认为唯一开心的就是所有镜头都按我的意思拍。这么多年,我想看看,我一直坚持的这个东西到底行不行。
拍完后剪了整整28天,每天晚上一帧一帧地抠。
当时粗剪的时候我记得很多人来看,什么南加大毕业的都过来,看完都说,你这个太牛逼了!我当时觉得他们玩儿我呢,我一度觉得这片中间部分拍完蛋了,还想怎么补救呢,他们却说好,你南加大毕业的,这肯定有问题,笑话我呢吧。
后来《拯救》真的一路获奖,一路好评,我才开始有自信。
短片《拯救》
我妈当时看完也特别开心,看哭了。因为很多台词,包括主角的动机和行为,那就是我妈,我就按我妈来写的
回看我这一路,都是反对的声音,直到《拯救》让我有了自己第一张名片。
巧了,就在这时候认识了五百导演,接着就是拍《瞄准》。
04
把民国地下狙击杀手想象成伦敦黑帮
2017年底,韩国希杰公司办第四届中韩青年梦享微电影展,五百大哥就是当时评委之一,那年我拿了最高奖,他亲自颁给我的。
你问我他是不是去挖人,这谁知道呢,我其实还没毕业那会就看过他拍的《心理罪》,我还发过朋友圈,没想到有这缘分。
当天晚宴,五百在那儿坐着,我在这儿坐着,我看着他,他看着我,我想走过去说话,他也过来了,刚好我俩同时走到中间,站那聊了一个多小时,周围人过来都插不进话就走了,一直聊聊聊。
他先问我,《拯救》很厉害啊,怎么拍的啊?问完以后,他接着问:那你对剧感不感兴趣?
我说我还是想拍电影,他就说,你也不用着急回答我。过了一阵子,他又约我出去吃饭,约到第三次,他发微信给我,这有一个剧,投资非常非常大,我们俩一块做导演,怎么样?
我……
“你先看前六集剧本,你看看!你看了就知道!”
这就是《瞄准》,我就看剧本,翻开第一集,我就进去了,从狙击战,到男主角逃出去警局,一连串,特别紧,这完全是电影的节奏啊!
好!这个可以拍!后来我去《“大”人物》剧组探五百的班,正式加入了弧光联盟,一块干!
当时决定拍这么大的剧,心里有点紧张,但加入联盟后就不紧张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踏实。
可能百哥是一个很能给你安全感的人,你想想看,《瞄准》那么大的项目,用一个90后导演,作品只有一部短片,人家也慌啊,但他就是一路保驾护航,我真来对了
导演别克(左二)和黄轩片场工作照
《瞄准》我拍得特别爽,成长特别快,百哥替我把很多我不用操心的东西挡掉了,只管往里冲,而且是我想怎么拍,他就跟着我拍
其实当时左思右想,我找不到参考片,找不到对标,以往狙击手的片子,都没有民国的,虽然韩国有个《暗杀》,但我觉得就那样吧,拍得没那个导演之前的片子牛。
突然有一天,我给自己一个大胆的想法,把《瞄准》想成《大西洋帝国》,伦敦黑帮那种感觉,把黄轩、陈赫全想象成老外,动作戏走《谍影重重》,影像基调参考《间谍之桥》。百哥最早想得更飞,他想做成《王牌特工》那样。我们最后共同决定,整体按照《谍影重重》的风格来走,写实,偶尔点缀一下《王牌特工》的特点
百哥很尊重我,我们就定了。
05
池铁城这角色,带着一点点我说不清的发泄
我会根据现场改很多戏,比如医院第一场暗杀叶冠英的时候,剧本上写的跟前边对比弱了一些,景也不一样,整个医院的结构可以通过长镜头全面展现出来,非常适合同时交代敌我阵营、证人等多方位置关系,以及对决战术的位置、暗杀顺序等等。
《瞄准‍》,‍医院长镜头‍‍
还有火车站,我也改得挺大,包括那有一场大的枪战,我是提前过去看现场现想出来加的,赶紧让美术给我做。包括那挺加特林机关枪,前边的节奏一直在藏,后来节奏要起来,本来原剧ƒ本到这儿就结束了,但我觉得不爽,观众憋太久了,这个地方必须有节奏爆一下。最早想的是和尚拿大枪掩护所有人,我觉得不行,那么多警察,你一个和尚肯定干不过,我说好,改成车里,让加特林机枪有一个亮相,强化节奏。
像开篇黄轩越狱那场戏,剧本已经写得很牛了,我基本没改。另外,对剧中严谨的对战戏份,怎么合理化以及巩固,其实就是拍摄的审美,物理感知多一点,就可以接受。
其实《拯救》也想拍动作戏,它只是个引子,到了《瞄准》终于可以舒展了。
我不是从小喜欢拿扑克牌摆阵嘛,我到现在都会这样,就拿纸牌,提前在我房间都摆好,最后高潮决战,那场戏被我称为民国版《大事件》,全剧打得最猛的一场,谁先中弹,谁怎么死,谁怎么跑,怎么打,谁在哪。跟武指合作,我的控制就会比较多,武指老师就觉得这次拍摄挺轻松。
实现了,都实现了,都是我从小就想做的东西,越拍越嗨,每天都觉得我在跨越式的进步
到了文戏,用到我的专业了。现在想,大学四年没白上,没白费我天天排话剧。我心里清楚,剧本的词就是我的调度。他只要说话,我就知道他的心理依据在哪,能走到哪。
演员嘛,都是百哥沟通的,黄轩和陈赫找得都很好,黄轩跟苏文谦就是一个人,太合适了。黄轩现在和杨采钰成了银幕CP,这我们都没想到,我们开的时候,还没有《只有芸知道》。所以他俩的组合没多想,就按剧本正常逻辑来。
但当百哥跟我提陈赫来演池铁城的时候,我一惊,很大胆啊,但这个很有意思,因为你找别人都很顺撇,国内很少玩这种角色,像《新世界》里的黄政民,很二的感觉,但一狠起来就特别邪劲儿,包括陈赫那种标志的讪笑,就想要这种变态的化学反应,就利用了一下,把这种东西变成长处。
我记得准备拍陈赫的前几天,我还是会紧张,第一次赫哥就在那儿,怎么说话,还特别谨慎。有一场车里的戏,赫哥和手下面对面讲战术,我特别想调一下,我就走过去找赫哥,我说,赫哥你看啊,我是这么想的,赫哥你看你觉得怎么样,她是你的手下,她过来把东西给你,跟你说话,你没必要看着她说话,你是大佬啊,你可能在思考你的事,你嘴上在说,但眼神可以一直盯前边。
我一说完,他马上采纳了,“这个逻辑OK,没有问题,就这么演。”
你问我有没有什么私货放在《瞄准》里面,有的话,也是在池铁城这个角色里。但我没刻意地做,只能说角色上的情绪本能来了,我会喜欢他那个状态,某种意义上是我在发泄一种我具体也说不清楚的东西,潜意识里的
06
作者表达这件事,慢慢来吧,这才哪到哪
《瞄准》总共拍了6个半月,在《瞄准》的三个组里,我的组是第一个开的,最后一个杀青的。
我从什么都不拍,到拍了一个短片,又突然从短片干到57集的长剧,我觉得我还蛮极端的。
我对自己的定位还是类型片,原来开玩笑说,我要干掉温子仁。另外,我对现场更自信了,比如说现场我可能想拍一个恐怖的桥段,当然不是《瞄准》这部戏,是另外的一部电影,我让一个老大爷站在窗口,挺惊悚的,谁知这老大爷当天带着他老伴来的,我一进屋,先看到他老伴儿对着窗外站着,穿一身红,给我吓一跳!
我说牛逼啊,加戏加戏,果不其然,剪辑师剪到那里的时候也吓一跳。这种现场的点,有就赶紧用,都是意外的收获。
导演别克在片场
你问我还有没有别的表达,过去的时候我有很多想表达的,有时候还带着愤怒和批判,但随着时间慢慢推移,自己也有了成熟作品,站在更高的角度的时候,就会想,自己不是一个批判者,自己的表达在一定层面要有责任感
影视作品除了艺术属性,也有其很大的社会属性,你表达的愤怒或者批判一定会影响到其他人,所以站在创作者的角度上,导演要讲格局,希望自己能慢慢沉淀,多一些思考,然后再表达,这样更精确
我现在还有一部电影在做后期,百哥监制,完全我一个人拍,它虽然是翻拍,但是我基本只用了原版的30%内容。那个电影离我们当下更近,更有社会性,我到现在好久没缓过来呢。
我刚才为什么说我的目的是想干掉温子仁,我这人好胜,但我更理解他,你看他拍恐怖片拍到极限后,去拍了《速激7》和《海王》,他绝对不可能只是一个恐怖片导演
百哥有一句话说的特别好,导演最后拼格局,我相信温子仁他肯定也在思考他的位置,他在用最简单的那种表达方式,去影响工业。
所以我说不着急,表达这件事,慢一点来
我现在才哪到哪啊,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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