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璧随笔】大舅的内殇

舅舅的内殇 

童年记忆系列

 大舅的内殇

“这是预防小儿麻痹症的药,这是打小孩肚子里虫的药,等孩子来家了,别忘记让他们吃,一人一粒,正好的”,大舅交代着母亲。母亲是大舅唯一的妹妹,兄妹感情很深,由于住得近,抬腿就到一起了。

大舅家是外姓,据说是北面的一个村庄移民来的,由于祖辈父辈会持家,在划分阶级的年代,他家是中农成分。他自幼学医,师从镇上的一个卫生院的周医生;周医生是地方名医,看内科,尤其擅长看小儿疾病,每天找他看病的人络绎不绝,口碑极好,周围十里八村没有谁不知道他的。

大舅学徒业满后,在大队的医疗队做了一名赤脚医生。国家搞合作医疗,每人出五分钱,毛爷爷说,把医疗卫生事业放到农村去,随着七十年代末,改革开放自动解散,出现了大量的私人诊所。

大舅人很老实,从不多言多语,非常钻研业务。每到小儿接种的时候,他就挨家挨户,根据年龄段把药发到家长的手里,亲自看着孩子们把糖丸吃下去才走。轮到我们家,更是叮嘱再三,千万不能漏掉,家里小孩子多,唯恐哪个没有服到。

糖丸很漂亮,有红色的,绿色的,白色的,黄色的;打蛔虫的“宝塔糖”也很漂亮,有几种颜色,造型像宝塔,所以叫宝塔糖。由于小儿的这些药里,含有很大的糖分,甜甜的,放进嘴里很快就会化掉,口感好,造型又漂亮,所以小孩子都特别喜欢。

我们也不例外,见到大舅老想要一粒吃,今年盼着明年。在我们心里,那就是高级小糖,高级糖果,哪里是什么预防疾病的药。

每次大舅都给我们讲,那是药,不能多吃。我每每吃了一颗后,再看他们吃,都急得慌,总想再偷一粒吃。

因为想吃糖丸,大舅是受我们欢迎的人。偶尔有病,吃苦药,打针,吊盐水,我们也是乖乖的,生怕大舅下次不给糖丸吃。

“快来看,你姥姥家怎么了……”,毛芋总是先知先觉,她喊到。我们飞快地往姥姥家跑,姥姥家离我们家隔七户人家,很快赶到了,我们顿时目瞪口呆;只见我的母亲也在,一家人哭得死去活来;姥姥,大舅,大妗子,已泣不成声,语无伦次地诉说着,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以头抢地。

原来,大舅家出了大事故,灾祸从天而降,来自人为的一个疏忽。在大舅挨家挨户发糖丸义诊的时候,一瓶治疗疟疾的药,由于瓶子大,他没有放进包里带着;加上走得匆忙,也没有来及叮嘱外婆;当他想起来回家的时候,已经被他在家玩耍的女儿吃了半瓶,没有来得及抢救,不治身亡。由于小孩是少王鬼,不能在家里呆时间长,在我们赶到时,已经送下湖埋葬过了。

由于蚊虫的叮咬传播,  疟疾病在我们村里普遍流行,得了病后叫“发疟子”,忽冷忽热,冷时浑身哆嗦,牙齿打颤,盖几床被子也冷;热时浑身滚烫,大汗淋漓,想吃冰凉的东西。得了这种病后,间歇性发作,浑身乏力,需要好几天才能好,严重的需要十几天。大舅每天都要为人开药方治疗,药是大白片,很像去痛片和退烧药之类,装在一个褐色的大瓶子里面,但恰恰药也是甜的,小孩子喜欢。

小俵妹是大舅唯一的女儿,小我几岁,比同龄的小孩高一些,圆圆的脸上,长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她头顶上扎着一个“鸡毛毽子”小辫,想必是姥姥和大妗子给她扎的,像个芭比娃娃。她平时手里总是挎着一个自家编织的柳条小篮子,天天跟在她的奶奶后面玩,从不哭闹,很省心,人见人夸。

她的奶奶也就是我的姥姥,外婆。外公死得早,姥姥带着大舅,母亲,二舅三个孩子过日子,终身未嫁。听村里人说,外公是和外来到我们村里抢东西的贼作战,掩护村里人家的财产转移时,被贼用土枪打死的。

姥姥身高,比同龄人脚大,担两大桶水没问题。她一生勤劳厚道,早晨除了做全家人的饭,还要喂鸡,喂鸭,扫猪粪,捡鸡屎积肥;白日推磨碾面,佔猪草;晚上小俵妹和奶奶一起睡,是奶奶的贴身小棉袄,祖母俩形影不离。

姥姥显得特别内疚,认为自己没有看好孩子,痛不欲生。大妗子更是不吃不喝,哭死过去好几次,大舅默默地流着眼泪,母亲跟着劝说,流泪,眼圈哭得通红。

待到第二天清早,一家人下湖送饺子给小俵妹吃。村子里的人管这种风俗叫“圆坟”;若是老人,晚辈要披麻戴孝转上三圈,然后一个一个地跪在坟前磕头,烧纸送钱。俵妹是小孩,不需要圆坟磕头。只是在坟前挖了一个小坑,把煮熟的饺子放进去,用土埋上,叮嘱她吃饺子。所有的亲人回来后又在汪塘前哭了一上午,才被劝回屋里。

有人说几天前,在姥姥家门前的汪塘的水面上,有“鬼么豆”浮来浮去,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据说是不好的征兆。

母亲每天都要往大舅家跑,生怕再闹出什么大事,持续了很长时间。

大舅本来话就不多,从此,再也没有见大舅笑过。他和母亲聊天时,眼泪总是从眼角流下来,肯定他十分想念他的女儿。我不知道他的内心,姥姥的内心,大妗子的内心,母亲的内心,全家人的内心,要承受多大的痛楚。

从此,我在姥姥家人跟前不敢大声说话,生怕不知哪句话说错了,小孩子是不能乱插嘴的;我每天怯生生地跟在母亲的身边,看到母亲难过,陪着一起难过。很长时间,我自己也不敢到大舅家里去,对小俵妹和外婆住的那间屋子,更是不敢进去,总感觉有点毛骨悚然。我们几个再进汪塘洗澡时,总是不敢游到姥姥家门前,害怕遇到那个“鬼么豆”,一直躲开那片水域。

小俵妹走了,大舅失去了心爱的女儿,用幼弱的生命付出了一个年代村医的最大的代价。

据说人死了以后,到了地府要上花名册,然后到阎王殿的阎王爷那里报到。老鬼们欺负小鬼,打得鸡哭狼嚎,让小鬼们先脱生。阴间的脱生相当于阳间的死亡。小孩子死后是要先脱生的,不知道小俵妹,又转世到了哪里,进了谁家,幸不幸福。

王婧作品

王婧,笔名:玉灵,灵璧家园网站优秀诗人,作家,先后在全国各地网络平台发表诗歌,散文,杂文数百余篇。坚守诚信善良,热爱生活,做一个平凡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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