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最后的那段日子
舅 舅
文/菩提婆娑
今年清明节的前几日,是我小舅舅的百日祭。
时至今日,望着黑漆漆的墓碑和碑上刻着小舅名字的几个描金大字,我才真真切切的意识到那个清瘦帅气的小舅舅是真的离我而去了,而我们这辈子将永不再相见。这样一想,不自觉的悲从中来,思念也开始像蚁噬一般让我的心隐隐作痛,这种痛,直入骨髓……
我的小舅舅是外婆唯一的儿子,姐弟三人,他排行最小,深受宠爱。记得小时候外婆曾偷偷拿出小舅舅的一张旧的黑白照片给我看,照片上的小舅也就六七岁吧,细浓眉毛,眼睛双了好几层,鼻梁高挺,嘴巴小巧,像个女孩子一样拖着两根及膝的油亮大辫子,面带忧伤的坐在椅子上。即便是黑白照,我也能想象的出他唇红齿白的模样。“俊着呢!”外婆一边摩挲着照片一边向我炫耀。这一幕恰巧被年轻的小舅舅看到,他面红耳赤的从外婆手里夺过照片,匆忙收进他那个蓝色塑料皮的日记本里去。后来才知道舅舅是觉得男孩子留着那两根大辫子太丑,他就一直藏一直藏的,所以直到现在,我们再也没见着那张照片。
舅舅帅了一辈子,讲究了一辈子。他去世的前几日,我和妈妈坐高铁去杭州市肿瘤医院看他。(最近两年来,因为我妹妹是杭州市肿瘤医院专家的缘故,舅舅一直在此治疗。)此时的他已经被病魔折磨的骨瘦如柴,躺在病床上像一个纸片人。尽管眼睛紧闭,脸色苍白,嘴角边都是血泡,依旧能看出他当初的帅模样。听到动静,他努力睁开眼睛,把一只胳膊直直的伸向妈妈,目光迫切。妈妈留着泪,赶紧上前一步将舅舅的手抱在怀里,姐弟二人四目相对,竟无语哽咽,周围的人纷纷扭过头流泪,而我和表妹更是跑到病房外嚎啕大哭,眼泪已经哭干的舅妈此时很冷静:“回家!不管你小舅怎么样,我一定要把他带回家!”把小舅带回家此时成了舅妈唯一的信念,她一边念叨着这句话,一边和妹妹帮舅舅办好了出院手续。此时已经夜晚九点多,叫了救护车,我们开始收拾行李,舅舅知道要回家了,执意将衣服穿的整齐些,我们在他的要求下给他换上深紫色格子衬衫,灰色运动裤,他低头看了一下自己,露出了一丝笑容。然后他又指着妈妈;“姐,回家,坐车,你晕车,要吃晕车药。”他的嗓子在药物的作用下,几乎说不出话,然而在这个时候,他却忘不了他的老姐姐晕车,要吃药。一字一句的从喉咙里挤出这句话以后,他便无力的靠在了床头上。妈妈听了,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颤抖着嘴唇回答他;“好的,我吃,我一定吃。”我和妹妹们见此情景,忍不住又跑到门外哭成一团。
经过一夜颠簸,到家的第三天,舅舅就过世了。在刚装修好的新房子里,他走的很安详,唯一放不下的是九十二岁的老外婆,直到我们大家围在他周围,趴在他耳边,一起做了承诺,让他放心,一定好好孝顺老外婆,为她养老送终,舅舅才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那时,我的老外婆并不知晓她唯一的儿子已经离世。由于舅舅家拆迁,需要租房子住,出租户忌讳家有上了年纪的租户租房子,所以迟迟租不到合适的房子,无奈之下,舅舅和妈妈以及远在上海的小姨商量以后,只好将年迈的老外婆送到了县城最好的老年公寓过渡一下,这一过渡就是两年。期间舅舅的病情加重,只好由舅妈陪着一直在杭州做治疗。老外婆寻他,我们只好谎称去上海帮表弟带孩子去了。
这两年中间,老外婆和舅舅只见了两面,一次是前年的春节,舅舅订了最好的饭店,让我们一大家子在一起吃了一顿团圆饭,当时由于化疗,舅舅的头发一根不剩,戴着一顶吉普牌的帽子。席间外婆一直盯着舅舅的头顶看,舅舅谎称留发费事,将话题转了去,扭头便不再搭理她,外婆觉得无趣,只好低头夹菜。一旁的我颇有感觉,觉得舅舅不该这么冷落外婆,但是作为晚辈,又不好说什么。第二次,是表妹孩子的满月酒,舅舅和舅妈特地从杭州赶了回来,又嘱咐我和表妹将老外婆也接了过来。接过老外婆我们直奔饭店,安排好老外婆没多久,我正陪着外婆说话,舅舅推门进来,许久没见到儿子的外婆一脸惊喜,张嘴正欲说话,谁知舅舅见到外婆以后,扭头便走,剩下外婆僵着一张笑脸楞在原地。此时的我真是看不下去了,生病的舅舅对外婆的态度竟然如此恶劣!于是找妈妈告状,妈妈听了,叹了口气说;“你不懂。”这句话弄的 我莫名其妙,不知所云。吃完饭,我和表妹送外婆回去,一路上,外婆一脸失落一直念叨;“白疼了,白疼了……”自此,外婆再也没有找过舅舅。
祭奠过舅舅,从山上下来,我们一家直接驱车去老年公寓看望老外婆,在公寓大门外,大家收拾了一下心情,换上笑脸,此时外婆正在大厅和其他老年人谈笑,鹤发童颜,状态极好。见我们进来,赶紧推着轮椅过来,目光扫了一圈后有些失望,嘴里叫着小舅的乳名,忿忿道;“这个坏家伙!一定在上海享清福呢!”此刻,后知后觉的我幡然大悟,终于明白了舅舅的良苦用心。舅舅呀,您当初对外婆那样的态度,想必内心也是在滴着血吧,您无奈的做出那样的举动,想让外婆对你的爱慢慢变成了责怪,这样一来想必思念也会减退许多吧!而我却对你的行为不理解且怨声载道,舅舅,请原谅我的无知吧!在这样一个美丽的春天,就让温暖的风和飘落的花带去我对您的思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