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逝的桂花林
文/杨礼坤
外婆离开我们已三十年了。
但我对外婆的思念却与日俱增,这思念,就像云朵对蓝天的不舍,鸟儿对树林的依恋,从未放下过。
小时候,爸爸妈妈在外奔波,整天忙于生计,没有时间照顾我,就把我送到了外婆家。
外婆住在距我家二十里之外的一处河坡上。门前是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河,弯弯曲曲的伸向远方;屋后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桂树,四季常青,生机勃勃。
那年我刚好七岁。
入秋那天,妈妈送我去外婆家,当时天空正飘着细雨。妈妈走的时候,雨还在下着,屋后那片桂花树便在雨中静默着,沉思着……望着那密密斜斜的雨丝,望着雨中妈妈那渐去渐远的背影,我的泪水禁不住涌了出来,好似惆怅的秋雨连续不断。那场雨绵延了几天,我就同外婆闹了几天,外婆也就一直寸步不离地陪着我,任我闹着,哭着.
几天后,雨停了,我也不哭不闹了。吃过饭,就一个人静静的坐在门前的柳树下看着小河出神。河水一路雀跃,一路欢歌地流向远方。河里的水草嫩嫩的、绿绿的、软软的露出水面,向天空使劲地伸着胳膊,好像在同过往的云朵打招呼。岸边,几棵垂柳伸出细长的枝条抚摸着水面。几条小鱼无忧无虑的游来游去。天湛蓝湛蓝的,远处,几片云悠闲地飘荡着。
外婆说,过几天桂花开了就带我去看,还说做桂花糕给我吃。那时我并不知道桂花是一种怎样的花,桂花糕又是一种什么样的糕,但从外婆说话时的神情想象得出桂花一定很美,桂花糕也一定很香,很好吃。
外婆的话点燃了我看桂花,吃桂花糕的强烈欲望。多日来,隐藏在我心底的孤独瞬间跑得无影无踪。顿时,心里美滋滋的,觉得桂花已经在我的心里绽放。
于是我便天天缠着外婆,要她带我去看桂花开的情景,要她做桂花糕给我吃。外婆说,越是美好的东西就越要有耐心去等。你只要耐心等待,就一定能等到花开的日子。
外婆的话,我似懂非懂。
之后,我便天天往那片桂花林跑,盼望桂花树早些开。每天我都早早起床,去静静地守候那第一片花开。除了吃饭和睡觉,我大都在那片桂花树下耐心地等待。渐渐地,我爱上那些桂花树,和她们成了好朋友。白天,我就一个人躲在树下,一边想心事,一边等待桂花开。只见那些鲜绿的叶子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你不让我我不让你,开满了整个枝干,就像天上的星星,那么多,那么亮。突然,有一片叶子不小心被挤得掉了下来,落到我跟前,睁着眼睛可怜巴巴的看着我。那一刻,我才意识到自己的孤单、寂寞,眼泪便无助地涌出来。偶尔的几声鸟鸣,便是我那些日子里最动听的音乐。
到了晚上,我总是缠着外婆和我一块去桂树林。外婆说,要用心,有耐心,可我真的等不及了。我想桂花开时,一定能听到花瓣绽放的声音。
一天晚上,月亮出来了,如水的月光轻柔的笼罩着大地,抚摸着那片桂花林,多像妈妈那双温柔的手。外婆坐在桂花树下,我蜷缩在外婆的怀里,一阵微风拂过,树叶发出“哗哗”的响声,似有人在喃喃细语,又像是谁在甜美的梦中发出轻盈的呓语,再细细听听,却什么也不是。几只蝉蹲在树枝上不知疲倦的呢喃着。草丛里,偶尔传来几声虫鸣,打破了夜的宁静。远处,淡黑的起伏的村庄和寂寞斑驳的树影,在我的视线里忽远忽近。外婆指着那皎洁的月亮给我讲“嫦娥奔月”“吴刚伐桂”的故事。那晚,我缠着外婆给我讲了好多故事,直到我沉沉睡去。
很遗憾,我并没等到桂花开就去上学了,没有等来第一片花开。
一天中午放学到家,我就急忙跑向那片桂树林,老远就闻到一阵淡淡的清香。我一阵惊喜:桂花终于开了!我没有看到第一朵花开时的美丽,却等来了整个桂花林。只见一片片的小花藏在翠绿的叶片间正向我咧着嘴笑。那些小花白里透黄、黄里泛红,晶莹透明,就像一块宝石;那些小花软软的、柔柔的、嫩嫩的,纯洁、干净、可爱。她们睁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这个新奇的世界。
晚饭过后,我缠着外婆和我一块去看桂花。那晚的月色很美,也很朦胧,我在林子里不停的跑着,闹着……直到累了才倒在外婆的怀里。我告诉外婆真的听到了桂花开的声音,那声音轻盈极了,就像秋虫的呼吸,那样轻,那样柔,那样淡,那样美。
闻着花香,我醉了。外婆醉了。
以后的那些日子,只要有空,我就去看桂花。
一天下午放学刚进门,便闻到淡淡的清香,只见外婆端出一样宝贝,神秘的对我说:“应儿,你猜外婆给你做了什么好吃的。”我迫不及待地掀开上面的布,只见好多小月饼整齐的排列着。那些饼白里透红,红里透绿,亮晶晶的,非常好看。拿了一个放到嘴里,顿时,满嘴香香的、甜甜的。我问外婆:“这小月饼怎这么香甜?”外婆告诉我,那不是饼,而是桂花糕。我仔细看时才发现她们真的不是月饼,只是外形酷似月饼。这里面均匀的夹杂着深褐色的如芝麻般大的小东西,外婆说那就是桂花。外婆做的桂花糕是我记忆中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
从那以后,我就缠着外婆教我做桂花糕,外婆说只要我喜欢吃她就做,等我长大了再教我。后来外婆身体不好,我只好跟着妈妈到外地读书。
遗憾的是没有等到外婆教我做桂花糕,她就走了。
外婆走的时候是一个深秋的夜晚,那时,屋后满林的桂花开得正旺。
后来听妈妈说,外婆是念着我的名字走的。外婆弥留之际,妈妈就想告诉我,可外婆硬是不让,她说不能耽误我的功课。当我知道外婆去世的消息时,已放寒假了。我跑到外婆的坟上大哭了一场,我不知道外婆在那个世界是否能感应到我对她的思念。
今年清明,我带上一束鲜花去看外婆。那天,淅沥沥的雨飘满了整个世界。外婆的坟墓就在她屋后的那片桂树林旁,上面已长满了野草。外婆的小屋依在,门前的那条小河依然静静地流向远方,只是那片桂花林已不在了——上面杂草丛生。看着眼前的一切,我的泪水夺眶而出。朦胧中,我又看到那满林的桂花,听到那一片片花开的声音,桂花的香气弥漫在天地间……
愿天堂里,外婆熟睡的小屋旁,满林的桂花正在绽放。
作者简介:杨礼坤,男,1976年生,江苏泗洪人。自幼爱好文学,闲暇之余,偶涂鸦几句。至今未有文字显于世,甚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