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心感悟,用爱歌唱——专访著名男中音歌唱家雷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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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心感悟用爱歌唱
在一个风和日丽、阳光明媚的下午,笔者来到海滨城市青岛,有幸采访到著名男中音歌唱家、歌剧表演艺术家雷岩老师。雷老师温文尔雅、幽默健谈,即使初次见面也没有拘束和距离感,在轻松的气氛中将自己的艺术人生娓娓道来,笔者在深受感动与启发之余将访谈内容辑录成文,分享于此。(下文中雷岩简称“雷”,访谈者简称“王”)
舐犊之情
王:雷老师,您好,请您谈谈是如何走上歌唱这条艺术之路的?是受父母的影响吗?
雷:我们那一代不像现在的年轻人,我们有自己兴趣爱好的年代正好是文化大革命。那时没有这么多机会接触音乐,交响乐、流行歌曲、民歌都很少听到,只有样板戏。那时家里有收音机,一打开,全是样板戏,我就是听着样板戏长大的,接触音乐也是从样板戏开始的。小时候,我在红小队宣传队里唱样板戏、京剧,那时候还没有变声,我唱的第一首歌是“东风吹,战鼓擂,现在世界上究竟谁怕谁……”说到激动处,雷老师立刻轻声唱了起来。
雷岩与女儿
我从小的生活就有两面性,我有一个极其严厉的父亲和一位无比善良的母亲。父亲是军人,在我的印象中,他似乎从没有表扬过我,他的思想有些守旧,觉得唱歌是没有出息的,瞧不起我以此为职业。然而,我的母亲温柔善良,她特别尊重我的选择,全力支持我学习声乐。母亲是妇产科主任,也是全国三八红旗手,每次下乡她都会带着我,骑着那辆加重的飞鸽自行车,车子前面坐着我,后面就驮着大红十字的医药箱。那时农村医疗条件差,女性生产特别容易难产和大出血,我就看见过好几次。只要血型合适,妈妈就会卷起衣袖勒上输液管,两个胳膊一边一根管子来抽自己的血,输给那些大出血的产妇。母亲常说,想要别人对你好,你就先要对别人好。简单淳朴的话我一直铭记于心。
2008年四川汶川大地震后,我随山东慰问演出队到北川县,就在防震棚、废墟上演出。我和其他艺术家平均每天都要演两三场,换场地要翻山越岭,还不时伴有余震。在颠簸的车上大家都很疲乏,我就给大家讲笑话,大家情绪起来了,演出效果就特别好。我深知我们的责任和演出的目的,我就是要告诉灾区人民:全国人民没有忘记你们,我们一起努力渡过难关、自强自立、重建家园。有一次,有位大妈没赶上看演出,非常沮丧,我说:“大妈,没关系,我专门给您唱一首可好?”我为老人唱了四川民歌《槐花几时开》,大妈听完,微笑的眼角都是湿润的。返回山东后,省里组织文艺界赈灾募捐,我也竭尽所能地捐款。是妈妈的善良影响了我的一生,所以,我会在自己的能力范围之内,多去帮助需要帮助的人。
师恩如山
王:雷老师,请您谈谈在您学习声乐的过程中,都遇到了哪些老师?
雷:我的第一个声乐老师是淄博一中的靖玲西老师,她曾教过歌唱家吴雁泽、曹连声。但当时我正好在变声期,嗓子哑了不能唱歌,于是我选择了学习琵琶。在弹琵琶那段时间,我的乐感、音准、节奏、识谱能力以及对音乐的记忆力方面的训练让我受益匪浅。记得有一天,靖老师说,雷岩,让我听听你的嗓子。我一唱,老师说,哎,你变成男中音了!启蒙老师是非常重要的,靖老师正确地判断出我的声部,这对我来说是非常关键的。在那个年代,我们学唱大多是模仿收音机里的声音,比如听李双江老师的《我为祖国守大桥》、《北京颂歌》,我根本唱不了,喊得嗓子疼。靖老师就对我说,你是男中音,你不要喊那么高!从那时起,我确定了自己声部,便开始努力学男中音唱法。
高中毕业后,我当过三年的电业工人。1978年我参加了中央音乐学院的考试,三轮考试都通过了,我信心满满等待消息。直到有一天去车间上班,主任对我说,雷岩,师傅们都盼望着你考上,通知书来了,我们拆开了一看……这样,放你三天假。我急忙打开师傅递给我的通知书,上面写着“雷岩同志你好,感谢你报考中央音乐学院,经过全面平衡,你未被录取……”我的眼泪瞬间落了下来,师傅们都安慰我,三天假期我在家哭了三天,没考上,内心很痛苦。
就在这时,我遇到了人生中的第二位恩师,山东师范大学的竺慧芳老师。1978年竺老师到淄博招生,她听说我通过了中央音乐学院的三试,特意跑到家里来对我说,雷岩,我们是山东师范大学来招生的,听说你声乐很好,你来考考我们学校吧。就这样,我考入了山东师范大学。当时文化大革命刚结束,学校的声乐教学相对比较闭塞,我怎么唱都不满意,先后换了三个老师,最后一位就是竺老师。竺老师对我说,雷岩,你条件很好,但是我们知识、条件比较有限,老师们也在努力地边教边学。你去北京吧,去中央音乐学院找找老师!从此,我就踏上了北京的求学之路。
在北京,我遇到了我的第三位恩师王福增老师。我揣着妈妈给的50块钱到了北京,在那个年代,那是妈妈一个月的工资。我打听到王老师上课的琴房,便一早去等着。王老师早上来上课,看见我站在琴房门口,并没有理我,进琴房就开始练声,然后等着学生们来上课。我就每天在外面仔细地听着。在我听到第六天的时候,他一早过来看到我还在,就问我,小伙子,你来了好几天了吧?我说,王老师,我听了一个礼拜了。老师说,你不用站了,以后就进来听吧,趁学生没来上课,我先给你练一练吧。我一唱,老师说,哎呦,你嗓子不错!以后你早来,我也早来,趁这段时间我先给你练练,但是正式的学生来了,我就不能给你上了。我真的是太高兴了,就问他,王老师,您要多少学费?老师说,不收学费,你来就行了!从此,每天一早我就跟着王老师学习。王老师有个八度音阶练习,解决高音问题特别好,用a、ei母音来唱,他要求我喉结要放松下来并反复练习。一开始,我唱到小字二组的d就破。后来,在王老师的教导下,我唱到小字二组的f都没有问题了。跟随王老师的学习,解决了一直困扰我的高音问题。
王:雷老师,您大学毕业之后就到了山东歌舞剧院工作,是什么机会让您成为了周小燕先生的学生?
雷:对,大学毕业后我到了山东歌舞剧院工作,刚开始我并没有登台演唱的机会,被安排去拉大幕、扛箱子。工作三年后,我的艺术生涯迎来了转折。1985年,山东省为推动文化发展,决定选拔一两名有发展潜力的年轻人送到上海进行培养,周先生应邀前来挑选学生。那天,山东大礼堂里坐满了人,从全省初选出的十几个年轻人都坐在前排,等候面试。周先生说,谁先唱?大家都你推我让不肯先唱,先生有点着急,说这一个礼堂都是学声乐的吗?那好,谁想给我唱就举手,我听听。当时,在神奇力量的支撑下我竟然举了手,周先生看见了就说,后面举手的那个小伙子,你来唱吧!正是这一次举手,真正改变了我这一生。我唱了歌剧《伊万·苏萨宁》中的咏叹调《请埋葬我,大地母亲》和施光南先生的《我的祖国妈妈》,咏叹调其实是男低音的作品,我不会俄语,就唱的中文版,唱得很投入。后来有朋友问我说,雷岩,你第一次给周先生唱歌的时候,身后是不是有个风扇在吹啊?我说,没有啊。他问,那为什么你的裤子一直在抖呢?其实那是紧张的,我的腿一直在抖,哈哈。
周先生听完就上下打量我说,唱得很好,小伙子!最好的就是咬字吐字很清楚,可以把中国歌唱得这么清楚,你上过大学吗?团长说,这是分来的第一个大学生。先生说,哦,一听你就上过学,我喜欢有文化的,你在歌舞剧院干什么?我说,拉大幕。先生问,啊?你为什么要拉大幕?团长说,周先生,您不知道,雷岩的大幕拉的那个节奏感,比我们请的工人强多了。先生说,歌唱得很好,个头形象也很好,我选演员声音要好、形象也要好,你平时都喜欢干什么?我说,我喜欢读书。先生问,好,爱读书的孩子好,你现在在读什么?我说,《巴尔扎克》。周先生听完愣了一下子就笑了,哈哈大笑,她边笑边说,你是不是为了讨好我,知道我是从法国留学回来的?我说,周老师,我不知道您是法国留学回来的。那时的我对喻宜萱、沈湘老师了解比较多,对上海的老师了解就比较少,后来我查辞海才知道周先生的履历。先生又问我,既然你读《巴尔扎克》,那你给我讲讲?我说,讲的是一个外省青年在巴黎,巴黎人特别高傲,就像你们上海人,会有些瞧不起我们北方人,说北方人都是乡下人。巴黎人称呼巴黎以外的法国人都叫外省人,外省人是一个贬义词。先生说,我不是上海人,我是武汉人,我没有那个概念。我喜欢北方的小伙子,看来你是真的读过。这时周先生转身对领导说,这个小伙子好,我就选他吧!
就这样,我跟着周先生学习了一个礼拜。一周后,先生返回上海,然后就没有了音信,我每天都在紧张与期待中度过,不知如何是好。突然有一天我收到一封挂号信,哇,上海音乐学院!我激动坏了!周先生信上说,“雷岩同志,你好,在山东听了你的歌声,我久久不能忘怀。你条件很好,我已跟相关领导提出就选你,希望你赶快来上海上课”。虽然中间几经波折,但我最终还是如愿去了上海。生活不会一帆风顺,一帆风顺唱不好歌!生活的酸甜苦辣充实了我的歌唱艺术,让我体会到感情是多么的重要。
王:在上海的学习经历让您有了怎样的收获和感悟呢?
雷:在上海学习的五年,周先生对我特别好。年轻时的我也很爱玩,但是我都忘不了唱歌,无论多晚,我都要打开谱子一遍一遍地过,直到感觉老师能满意为止。在此期间,我的声音也被调整到了最佳状态。
在生活中一定要做个有心人,对家人、对老师、对学生、对朋友都是,首先就要多付出。到上海后,第一次去周先生琴房——南大楼306琴房,这里号称“歌唱家的摇篮”。一进琴房,我看到一屋子人在那上课、听课,周先生一直上到中午十二点,连一口水都没有喝。我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晚上就去买了扫帚、拖把、暖瓶、茶杯、茶叶回来,把琴房彻底打扫了一遍。第二天一早,我就给先生打了开水、泡上茶。周先生一到琴房就愣住了,后面还跟着很多学生,她看了一圈也不说话,就坐下开始上课。后来钢琴伴奏老师对我说,雷岩,周先生表扬你了,说你们看看我选的人对不对,自从雷岩来了,咱们琴房干净了,我每天都有水喝了,这个孩子是个有心人,将来会有出息,我没选错人。
那时的我,一句意大利语都不会,就会唱中国作品。因为咬字吐字清楚,爱读书,有点文化,周先生选择了我,自己的成长还要靠自己的付出和用心。在上海五年多,我几年如一日,打扫琴房、打开水,夏天换上凉水杯,冬天换上保温杯。周先生上课累了肩膀疼,就会说,雷岩,给我捏捏,你的大手捏起来很舒服。
周先生九十五岁的生日时,我专门写了一首诗——《青春》献给她:
青春的笑容常挂脸上,
青春的歌声余音绕梁,
青春的容颜永不衰老,
青春的小燕高高飞翔。
飞过万水千山,飞过岁月沧桑,
飞过艰难坎坷,飞过桃李芬芳,
95载,弹指一挥间,
百岁小燕正是好时光!
业精于勤
王:您如何理解生活与职业的关系?这么多年的演唱生涯,您有什么体会可以分享给后辈吗?
雷:我一直认为,一个歌剧演员,一定要有生活积累,必须对生活特别的敏感。在演歌剧时,我一直坚持演员不能光唱声音,要唱内容,你的心要跳,你得激动,你得起鸡皮疙瘩,这样观众才会被你打动!你如果连自己都打动不了,自然也打动不了观众。有人会说“雷岩的处理好”,可能是因为我的人生经历相对丰富一些。人生的每一段经历,对你以及你将来的人生都会有帮助,只要你是有心人,能坚持得住。
在歌舞剧院,我拉大幕拉得手上都是血泡。那时不像现在设备好,每个节目都要关幕再开幕,而且速度要快;因为我当过电业工人,所以台上的灯光、布光也都由我负责。拉大幕的那几年,我内心是非常痛苦的,但我不放弃!我从小喜欢读书,所以拉幕的间隙我就会拿出本书来边看边拉,偶尔也会因为看得入迷忘记拉幕而被训斥。其实,有时读书不是让自己有感觉,而是让别人对你有感觉。他们会发现你的变化,你从内在气质表现出来的魅力,包括你的思维、语言能力等都会得到很大提高。读书的力量是潜移默化的,要坚持,时间长了就会融化在自己的血液里。
人生充满酸甜苦辣,你对生活的深刻感受,会不知不觉的带入到艺术表演当中。我是个很不安分的人!高中毕业后分到了淄博电业局,是当时非常好的工作,但是也很苦,无论多冷的天都要爬到高高的电线杆上清理瓷瓶上的积雪、冰凌,以防电路短路。当时,我是跟着师傅上山,看到师傅年纪比较大,我总是自己往上爬,让师傅在下面协助。经常是一上午都待在电线杆上,冻得瑟瑟发抖,这时师傅的工具袋就吊上来了,跟我说,雷岩,喝两口暖暖身子!我一看是个白瓶子,打开一闻,高度白酒,喝上两口,身上就热乎了。我的酒量就是那三年爬电线杆练出来的,哈哈。中午跟师傅们在山沟里吃饭时,他们会说,雷岩,唱首歌。我便端着酒,在山沟沟里给工人师傅们唱起来,“锦绣河山美如画啊,祖国建设跨骏马……”我的性格中是有工人的气质,具体来说,我觉得是爱憎分明、嫉恶如仇。你对生活要有感受,要有深刻的爱,要不然就搞不了艺术。
王:1991年,您与黎信昌、温可铮、刘秉义等歌唱家一起被评为中国“十大男中低音”歌唱家,之后您还演出了许多部极具影响力的歌剧,您是怎样来演唱和塑造这些歌剧角色的?
雷:可以说,90年代全国的歌剧大部分我都参演了。这一点,我挺自豪的,作为歌唱演员,不光有几首代表性歌曲,我演出的歌剧,业内也非常认可。1989年演完《弄臣》再演《徐福》,然后又去厦门演《阿美姑娘》,后来又在内蒙演的《舍愣将军》。去年,我在歌剧《沂蒙山》中出演九叔公,戏里戏外我感触颇深。我的姥爷就是1945年在沂蒙山牺牲的,我没有见过姥爷,听妈妈、舅舅们讲,身为共产党员的姥爷牺牲时的故事,我的内心波澜起伏。我跪在那里唱的时候,不仅仅是歌唱,还有内心饱含着的对先辈的一种告慰,你说我能不激动吗?在台上演的时候,我已经唱得热泪盈眶,那不是显示自己,而是真正的真情流露,所以观众觉得我演得好、唱得好!
演歌剧首先要热爱这个事业,要研究剧本、研究角色。这种研究要结合自身的人生阅历,包括对主人公的了解、理解、同情,然后再去诠释人物。你的阅历越深厚,知识越广泛,你对人物的挖掘就越深刻,你的表演也就越真实,观众就会很快投入到你表现的角色当中去。这点很重要,一定要研究角色。
演唱中国作品,特别要注意语气上的把握,首先是要唱得明白,其次要唱得挠心,而且再现部分要有自己的内容。这就是为什么唱同一首歌,有的歌者唱得感人,有的唱得像白开水。我认为一首作品,歌词第一位,即内容第一位!所以,只要听到感动我的歌词,我都会去学。比如《我的深情为你守候》,这首歌原来是歌唱祖国的,但也可以把它献给爱人、朋友、师长,周先生95岁大寿音乐会时,我就把它献给了周先生。先生说,这是女高音的歌。我说,老师,我唱给您听听,男中音会更深沉。后来先生说,雷岩选的歌我最喜欢!
另外,在演唱之前一定要朗诵歌词、要背词,这样你才能刻骨铭心。生活的美好无处不在,就看你怎样用心去发现它,同时掌握它、使用它,这样你会从中得到很多的快乐。一首作品,歌词是最美的,它跟诗歌一样,如果光会唱不会背,你的心灵就没有得到滋养。我每次演出前都先念歌词,我学的每一首作品,不管中国的、外国的,到现在都可以背出来,这个很重要。然后我会在钢琴上一个音一个音的练准了,接下来就是听名家演唱,之后再把它用自己的方式诠释出来。歌唱家的演唱会有很多自己独特的处理,和谱子不一样,所以你一定要先学习原谱。
王:您在演唱中咬字吐字特别清楚,周先生、沈湘先生等都说,雷岩唱歌、唱歌剧,每个字咬得很清楚,不管是宣叙调还是咏叹调,我们都不用看字幕……请问您是怎样做到的?
雷:是我从小养成的一些习惯吧。小时候我跟着收音机学习样板戏,我们的国粹——京剧,它的咬字吐字就特别讲究,特别有味道。八个样板戏中男女老少各种角色,不管男角儿、女角儿,我都会去学,也都会唱。所以,是学唱京剧给我的咬字带来很大的帮助。再就是读书的过程中,如果碰到好的段落,我就会情不自禁地把它朗诵出来,有一些喜欢的诗歌,我还会把它们背下来。可能这些习惯日积月累,让我的咬字吐字变得越来越清晰、顺畅。
老师对我的鼓励也非常重要。记得我第一次唱歌给周先生听,先生就说,你看雷岩,我第一次听他唱,他是男中音,但他的咬字吐字,每个字我都能听清楚,这是非常好的一个基础,也是一个好的习惯。其实,在平时周先生对我们的要求就是这样,她让我们演唱西洋歌剧时,必须将外文翻译成中文来演唱,先学会曲调,然后再用翻译的中文歌词唱。大多数西洋歌剧的咏叹调,用中文唱起来都特别的麻烦,有时候很别扭,但这是周先生当时的要求,我们必须得这样练。你要把字和声结合好、运用好,既使用中国的语言来表达,又把西洋歌剧的音乐的风格表现出来,让大家去理解这个角色、人物。我演《弄臣》、《费加罗的婚礼》、《茶花女》的时候,都是翻译成中文来演唱,然后根据老师的要求和自己的理解不断地调整,这就让我的咬字吐字又得到很好的训练。后来,我到金铁霖先生的“全国优秀青年演员研究班”读研究生,他教的是民族声乐,我在这段时期接触了大量的各个民族的民歌。民歌是非常强调咬字、行腔的,在那段时间我又有了提高和进步,老师的指导和日积月累地实践就形成了咬字吐字清晰的习惯。
对于外国作品的发音,我对自己的要求也很严格。我演唱的每首歌剧咏叹调、外国艺术歌曲,都是一个字一个音仔仔细细抠出来的,然后再与音乐相结合。一首作品通常都会选择好几个歌唱家的演唱版本,去对比他们是怎么处理、怎么唱,吸取不同人的优点,努力做到语言流畅、发音清楚。所以,这种反复的严谨的练习也很重要。
我认为,为了咬字吐字,有时候甚至可以稍微的损害一点儿所谓的美声方法,就是不用开得那么大,或者说“撑”得那么大;用字头带着声音唱出来,位置高高的,反而更好听,你驾驭起来也更自如,语气上也会更温暖一些,更容易让中国的老百姓接受。
王:雷老师,您说每次演出前都会念一下歌词,那念歌词对您的表演有怎样的帮助?
雷:在歌剧《原野》中我饰演仇虎,演出多年,“陪”过十位饰演女主角金子的女演员,唱二重唱就更多了。每个演员都特别认真的对待这个角色,在经过反复演练之后,大家都会感觉,哎呀,金子这个角色太过瘾了!有时在跟年轻演员合作的时候,金子开口一唱,“啊,我的虎子哥……”还只是在唱声音,导演就会说,来,让雷老师给你念遍歌词。
《啊,我的虎子哥》的歌词是剧作家万芳写的,那个年代说出这样的话可能并不“美”,但这是一个女人的心里话。我对她们说,你要理解歌词才会唱好,不是光用声音,关键是你内心的感触。我问,你背过歌词了吗?她们一般都会回答我,我背过了呀,但是我说不出来,唱没问题。其实这是一个很大的误区!这时,我会让搭档演员看着我的眼睛,给她念歌词,“啊,我的虎子哥,你这野地里的鬼啊,这十天的日子……”我就这样给她念,哎,她马上就会有触动!其实,有些东西只能意会,不能言传,你讲用什么方法,或者讲这些字面上的意思,有时候反而效果不佳。那么,我就把这种深刻的理解,通过念歌词直接、直观地表现出来。反复念歌词,你就会明白:金子,一个穷人家的女儿,从小被抢到地主家,嫁给一个呆傻的男人过了八年,中国传统的婚姻,先结婚后恋爱,对女性的那种压抑……一个农村姑娘,金子什么都不懂,但她知道活着的滋味是什么——那就是,坐了八年牢后逃狱出来的虎子哥带给她的,她明白这才是我要的男人。之前八年的生活,虽然生命是活的,心却是死的。但跟仇虎的十天,她就愿意跟他去死,这就是真爱的力量!这种爱是复杂的……有些比较灵气的演员,马上就热泪盈眶,很快就进入到角色当中去了。所以,这种念歌词的方式反而更容易被理解。一个角色就要不断地磨合,同样,一首著名的咏叹调不是学会了、背过了,高音、低音都能唱了就完了,还需要一遍遍的磨练、反复的体会,慢慢儿就会由心而生。演员的感情要极为丰富而敏感,是遇到春风就要发芽的。歌词是作品的魂,爱上歌词,融入作品,你就是那个角色。
王:雷老师,您获得过那么多得国内外比赛的奖项,能讲讲您参赛的一些经历吗?
雷:1988年,在第34届法国图卢兹国际声乐比赛中我荣获第三名,我参加得比较早,在我之前就有张建一、高曼华获奖,后来廖昌永也取得了非常棒的成绩。这个比赛要求选手能力很全面,古典时期、近现代时期,涵盖德语、法语、英语、意大利语、古英语、拉丁语等语言,三轮比拼,特别难。我记得,当时第一名是一个非常厉害的俄罗斯选手,那是他第一次参赛,就拿到了冠军。对于这种国际重大赛事,语言的要求是非常高的,当时参赛曲目的语言是周先生一句一句教我的。先生要求很高,字头、字尾连接的辅音也必须表达得很清楚,以至于赛后法国记者采访我,问我是不是在法国留过学?我说,我没有在法国读过一天书,但我的老师周小燕先生,是在法国留学的,她对语言的准确性要求特别高。
2000年我参加首届金钟奖声乐比赛,去合办奏时一听,哇,大家都唱那么好呀!我心里敲起了小鼓,我能行吗?当时参赛的选手大都来自北京、上海,还有很多都是音乐学院的青年教师,也正因如此我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好好准备。第一轮过了,第二轮有我,第三轮……啊,决赛有我了。最后宣布成绩,我第一!天啊,怎么会?但由于当时比赛有演唱时长的限制,我演唱的咏叹调《镰刀铁锤有多重》超时,被扣除了几分,因此我成了男声的第二名。当时还是缺乏比赛经验,如果当时把间奏缩短一下就好了。白玉兰奖、文华奖、梅花奖我也得过,第二届聂耳冼星海全国声乐大赛我是金奖第一名,比赛为我积累了很多的舞台经验,也让我的演唱更加成熟。
王:雷老师,您的教学理念是怎样的?
雷:我觉得学校里的教师们很多都在研究方法、研究声音,这很好,但却缺乏了对学生的舞台实践、舞台意识的培养。教师们多研究歌剧的表演与歌剧的历史,让孩子们有一个明确目标,把自己的所学、所长展示给广大观众,可以更好地为社会服务、为观众服务。我去学校里讲学时发现,女高音老师一汇报就是《我爱你中国》,有时还会唱错词,这种方向我认为是有问题的。我就跟学校领导建议,不光要考学生,也要考考教师,每个学期都让教师们站到台上给学生们唱一唱。教师有选择学生的权力,学生也有选教师的权力,教师们应该做一个好的示范。当然,不能苛求说我们教师都必须是歌唱演员,或者必须演过多少歌剧,但是最起码能用你的歌声把你的教学理论展示出来。教师做一个正确的示范,有气息支持、有音色,不“压”也不“做”,这是最起码的。所以,我上课时理论的东西讲得很少,主要是做示范,特别是教初学的孩子,理论的东西讲得太多,他就懵了。我会先让孩子站好,张开嘴、舌头放平,喉结放下就完了;关于气息,我会让学生摸摸我的横膈膜怎样运用、怎么呼吸,然后就开始唱。
王:那您又是怎样将表演贯穿到教学当中的?
雷:讲作品时更需要做示范,比如演唱《松花江上》,我会先给学生做一遍示范,然后开始讲背景——主人公是一个东北来的学生,日本军队侵占了你的家乡,你跟着逃荒的队伍逃到了到关内,但你想念你的爹娘。我会拉着学生的手跟他讲,这是逃难的乡亲,这一堆、那一堆,老老少少的……先给学生表演,高潮部分几个强弱的对比怎么处理、怎么连贯,一要有气息的功底,二要有语气的表述……其实你做完示范学生就明白了,然后你再告诉学生,可以有自己的处理,从歌曲里表达你自己的理解。我做示范,学生们会看得很认真,他们都有模仿的能力,有时我会让他们录下来,去听我的声音、看我的表现,眼神怎么看、怎么唱爹娘、怎么表现流浪……很快他们就会唱得特别投入,其实就这么简单!
后记
采访之时,雷岩老师正在青岛大学排练歌剧《韩信》,是项羽的扮演者。他的歌剧表演是人生练达、是感悟、更是升华,品格决定品行,业精于勤;他怀揣感恩之心用心做事,鼓励年轻人多读书,由内而外去提升艺术修养;艺术源自生活,精通于执著,用心感悟,用爱歌唱,愿每位歌者都能做自我灵魂的表演者。(王捷,抒情女高音,曲阜师范大学音乐学院声乐系副教授,研究生导师)
艺术家简介
雷岩,男,汉族,62岁。男中音歌唱家,国家一级演员,文化部优秀专家,文化部尖子演员。入选中宣部四个一批人材。曾担任山东歌舞剧院院长、山东省演艺集团总经理。
多次在国内外声乐比赛中获得众多奖项:囊括了国内金钟奖、文华奖、梅花奖、白玉兰奖、第二届聂耳·冼星海声乐比赛金奖、中国首届艺术歌曲金奖;在第34届法国图鲁兹国际声乐、美国旧金山歌剧院举办的“太平洋之声”获得大奖,中国大陆首唱沃尔夫清唱剧《卡尔米娜·布拉纳》受邀到莫斯科大剧院和彼得堡演出。主演过多部国外歌剧,在中国大陆首演《弄臣》,获得白玉兰奖最佳男主角奖,以及《费加罗的婚礼》《茶花女》等,中国歌剧《原野》《徐福》《舍楞将军》《阿美姑娘》《郑和》《孔子》,以及由上海音乐学院创排的大型音乐剧《爱·文姬》,原创歌剧《韩信》,《沂蒙山》,《雁翎队》等。
多次参加央视春晚、文化部春晚、人民大会堂大型演出,担任央视青歌赛和文化部国家艺基金评审。
被山东省人民政府记大功两次,二等功两次,被授予富民兴鲁劳动奖章和山东省劳动模范。
山东师范大学、山东大学、山东艺术学院、济南大学、青岛大学、武汉大学客座教授,硕士生导师。